面道

记忆碎片一旦整理,就会像吃方便面抽到“再来一包”一样,惊喜万分。

90年代,大学校园,年轻张狂的我混在一群天之骄子中万分不起眼,因为大家都忙着望想台上的民警。

民警气势如虹地讲了两小时,我只听进去两句话。第一句,“毒贩对我开枪枪没响”。另一句话可大有来头,和吃的有关——

“一个月方便面吃到想吐。”

“这么好吃的东西能吃到吐?”台下不止我一个人不满。

几天前和80后的张春晓擡杠,他硬说我们这一代遇上义务教育的好时机。记忆倒回90年代,事实证明他有理:大学基本不花钱,每月还发饭票。

饭票面值有三种:5角,1元,2元。刚发饭票就像发工资,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到商店里买一包方便面解解馋。有人月初花过了头,月底再拿人民币把饭票赎回来,就像赎回当铺里的金银首饰。一出一入,饭票不够吃,钱也更少了。

大家?一边看着花出去的钱,一边骂自己“怂货,方便面有那么好吃吗?”

答案是,有。

大学餐桌上,方便面是凌驾于食堂饭菜之上神仙美食一样的存在。家境普通的同学只有过生日时才会买上一包。

外国有传言“给我一包方便面,我会撬动地球”。这我不敢苟同。但上火车前最好备几桶方便面。不然车上一份二十块钱的饭菜能把你吓死:数量少得几口能扒拉完,味道普通得像是三番五次热过的米饭。

被人羡慕是种耐人寻味的感觉,吃方便面被人艳羡我还真有过一回。

硬座车厢里,端起一桶方便面滋溜喝了一口汤。长期以来养成了饭前喝口汤水的习惯,妈妈说这样可以叫醒熟睡的肠胃。谁能想到跟前有人砸吧了一下嘴。我赶忙小声吃饭,生怕引起别人的不适,尤其在这样的公众场合。

悄悄吃了几口,发觉鬼鬼祟祟吃饭很不过瘾,像做贼。索性放开来吃。细细的面,浓浓的汤,还有令人无法抗拒的酸菜味道……仿佛整个车厢都是我的餐房,而我就吃了一桶泡面。

物以稀为贵,这句话在火车上真是至理名言。没有先见之明的人不情不愿地选择流动餐车上20元的份饭充饥,尽管这饭既贵又难吃。而当他们看着我的方便面时,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

人是善于掩饰的物种,尽管大家都馋,但是没有一个人死盯着我看。有人默默吞咽一口唾沫。有的故意扭头看别处,鼻子却不争气地轻轻吸溜。也有人赶紧翻腾包包,当她也拿出一包方便面时,脸上明显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很小的时候,村里爱耍笑逗趣的邻居老樊数冷不丁问我——

“什么饭最好吃?”

“红烧肉!”这是肯定的。

“错,是饿饭。”

多年以后的昨天,我又一次证明了老樊叔说得不错。下午4点吃饭,晚上跑20公里,回到小区门口已经11点多了。刚进大门,一股熟悉的味道随着夜风飘来——

嗯——嗯,酱包味,

啊——啊,特制粉包,

哦——哦,牛肉包……

我不禁脱口而出,啊,方便面。

搭眼一瞧,门房有“作案嫌疑”,那里亮着灯,隐隐约约有人说话。香味从敞开的门里飘飞出来,像断线的风筝,一会闻到,一会闻不到。

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一包方便面。双腿盘坐,摆好碗筷,依次放入酱包粉包干菜包。水就像一根导火索,冒着白气,导出诱人的香味,先是五香调料味儿,后是酱香,最后才是干菜冲泡出的淡淡草香味。这些香味就像压不住的槐花香味,尽管盖着盖子,它都能偷摸着从小缝小隙中溜出来,钻入鼻翼,逗弄着早已饿得咕咕叫的肠胃。

五分钟有时候很长,长得像等候一场高考分数的公布,其中煎熬只有经过的人才能细细体会得到。

打开电视,就连最吸引人的今日说法栏目都无法吸引。一遍遍看着时间,五分钟怎么还不到?

打开盖子那一瞬,我已经不满足于闻香味了,吸溜吸溜地大嚼才是吃方便面的正确打开方式。

就这么点面?

看着有点像浑浊的水潭一样的面汤,端起来品尝一口,发觉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不腥不骚不温不火刚刚好。

喝完汤,用筷子扒拉着将最后如同米粒大小的一片蔬菜送入嘴里,意犹未尽地想——

“老樊叔,您说得对,饿饭是所有饭菜中最香的,就像今儿的方便面。”

方便面很普通,可饥饿的时候它胜似山珍,就像人一样,再普通都会散发出值得尊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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