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散記

西海固之於近代西北史地、之於中國回教史的特殊意義自不必言說,而其之於我,則是基於對民國九年海原大地震及張承志《心靈史》的一些瞭解和理解。

故,去一趟西海固一直是一個心願,西海固意味着歷史和紀念。

終於成行。

秋天的太陽熱辣辣地炙烤着隴中黃土高原那似乎沒有邊際的一個接着一個的巨大的黃土山樑,和山樑間被千萬年洪水切割的深溝大壑,從臨洮一直到會寧。甘肅,由西向東,無盡的深厚的黃土,孕育了中國古代中原文明。

出會寧縣城,高速路向北拐去,西吉。

一路車輛、人煙稀少,絕不像臨夏,到處是擁擠的車流、人流,拿八坊話說,“鵝們的臨夏,人窩子是哩”,“人窩子”讓人心慌!

車子飛快的行駛,想趕在天黑前住到固原。

一塊路標一閃而過,指示前方是震湖鄉,震湖?不就是海原大地震留下的遺蹟嗎?果斷下高速,向黨家堡震湖方向駛去。

夕陽下,震湖深邃而詭異。據記載,這是一個一夜之間突然出現的湖泊,是大地震造成的地表與地下深層物質交流的產物,否則在西吉這樣的乾旱地區是不會有這種大而深的淡水湖泊的。傍晚的震湖,讓人感到有些害怕,不敢往湖畔去,而湖邊的警示牌上赫然寫着“湖下水情複雜,嚴禁下湖野泳”,更讓人膽怯,這可是一場讓近三十萬人一瞬間死亡的環球大地震,山移水動……

匆匆離開震湖,離開那讓人膽寒的湖水。

一路上車輛人煙仍然稀少,只是近幾年雨水漸豐,路兩邊山坡上草木茂盛,和想象中的西吉有些不一樣,也平添了許多生機,讓我對震湖的恐懼漸漸沖淡。

夜宿固原賓館,諾大的星級酒店宿客廖廖,慘淡經營,足見疫情對經濟發展尤其是旅遊業的影響。簡單晚餐後出賓館,大門左側有古原州城城牆遺址,現開闢爲公園,爲一段磚包城城牆,似乎爲明洪武年間工藝,高大厚實。登上城牆,有磚制九層六角浮圖塔一座,飾以燈光,古色古香,很有氛圍。塔側城牆牆基下陷,地磚裂開一道縫隙。當地遊客用方言驚呼,“快看,斷裂帶!”,可見地震留給西海固人民心頭的傷痕不淺。

一夜無語,氣溫低,寐不安。早起,天氣放晴,陽光明媚,萬里無雲,頓時感覺暖遍全身。憑房卡飽餐一頓後直奔海原。爲了更多一些領略海原風土人情,特意避開高速走國道。

由固原至海原,一路上幾乎全是回民村莊,受惠於扶貧政策,各家各戶的居住條件有了很大改善,基本上全部爲新建的一磚到頂的瓦房,院子很大,大多以欄杆爲院牆,家家通自來水,門前通水泥路,大門前種着各色波斯菊,一派安居樂業的樣子。尤其是通自來水,在西海固應該是莫大的德政,這在過去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在每一個村莊,豎立着國旗的地方有三處,學校、村委會、清真寺。西海固的清真寺都建得很樸素,一般都是一進數間,一律沒有宣禮塔,這應該是哲赫忍耶一派清真寺的特點,其原因在此不便述說。

車過鄭旗鄉,在路邊村委會旁一處像小學校模樣的門前停車,遠眺海原荒野,歷史的塵埃已經遠去,天高地厚,寂寂無聲。

有三兩頑童嘻耍門前,問他們是否是這所小學的學生,旁邊一大後生說這不是學校,這是人家。於是進大門參觀,院子很大,近三畝地,上房一排七間,一磚到頂,院內建有牛圈,育有肥牛九頭。家中主婦走上前來問我是幹什麼的,回答來西海固旅遊。因幹過農業,又說你家養九頭牛,家中至少應有兩個勞力,不然顧不住。又問家裏是否種了包穀和飼草,一家一戶養殖如果自己不種靠買草料養牛肯定會虧。幾句話一下拉近了距離,她告訴我說,阿巴您說的太對了,這幾年一直春旱,包穀幾乎絕收,到了秋天雨水增多又不需要,地裏瘋長灰條。養牛全靠飼料,草料要買,精料也要買,今年包穀價格漲得厲害,牛越養越虧,已經養不下去了,家裏現在養的這幾頭牛因爲沒上膘,沒有買主,只能繼續貼錢養着。房子修好了,自來水拉通了,水泥路也修到了門前,但農民的日子仍然不好過。離開前道祝安辭告別,因爲我不戴白帽,讓他們很喫驚。有人說祝安辭是回回之間的暗號,走遍天下都通用,其實不是,它可以是一句很直白的漢語對話,說“祝你平安!”,答“祝我們大家平安!”,只不過用阿拉伯語說,只不過帶有一點宗教色彩,那是一個民族的印記,應予包容。

沿路長的全是高大的白楊樹,筆直的樹幹伸向天空,綠油油的樹葉嘩嘩作響,在西海固的大地上頑強的、茁壯的、不屈的生長着,像一幅不朽的油畫,像一首生命的讚歌。

遠方的天際下,一座清真寺與一處拱北遙遙相對,那是西海固回回一代代活下去的精神寄託。原野上,一叢叢茅草全白了,在野風中不停的搖曳着,如陣陣浪濤。

一路向北,荒原上,一座高大的土丘突然出現在眼前,土丘邊立着黑色的石碑。應該是一處特殊的地方,停車駐足,原來是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明長城敵臺遺址。登上敵臺,舉目四望,遼遠天空,原野蒼茫。野風從耳朵邊吹過,從頭髮間掠過,從身體表面刮過,像磨石一樣挫打着軀體,也挫打着靈魂和思想。一直在想,爲什麼自己一有空閒就愛往這些荒涼的地方跑,古爾班通古特、巴丹吉林、騰格里、西海固……

或許生命的本質是荒涼的,只有在這些荒涼的地方,人才會找見自己的靈魂,纔會看見生命的本質,纔會明白活着的意義,纔會洗刷曾經的罪孽和過錯。

那就讓我走向西海固,走向荒涼……

在寧夏海原與甘肅靖遠交界的地方,是海原大地震震中甘鹽池,紀念碑文記載了這場一百年前的環球大地震給人類帶來的巨大災難和空前恐怖,山搖地動,紅光如練,房倒屋塌,白骨充衢……有史料記載,當時民國政府無力救災,西海固回漢各族人民拋棄前嫌,守望相助,回族鄉親撫養過漢族遺孤,漢族夫妻贍養過回族老人,災難讓人們走到了一起,人性的光輝再一次顯示出其強大的力量。

在洪荒之力面前,人類是何等的渺小和無助,而人與人之間的愛又是何等的偉大和珍貴。

現在,新冠及其變異病毒仍然在肆虐着全人類,在疫情面前,相信沒有誰能夠獨善其身……

根據現代地震學理論,隨着青藏高原的緩慢擡升以及其與太平洋版塊的牴觸,海原斷裂帶現在仍然存在特大地震的隱患……

願西海固各族人民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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