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秋天的欒樹

來公園散步,一擡頭,金黃緋紅的欒樹實在亮眼。西風漸近,湖水輕漾着柔波,柳枝搖擺着不再濃密的綠絛,淺紫青灰的葦絮斜斜傾向一邊,遠處的綠意還濃着,“咴咴”的雁羣掠過,秋季的帷幕緩緩拉開了!

在我的印象裏,秋的到訪不是從早晚的涼風裏感知的,也不是在草叢凝聚的露水濡溼了褲腳的剎那間驚覺的,是窗前的紫薇花鋪了一地的錦繡繾綣,是路邊的欒樹點亮了鵝黃緋紅的冠。此時,桂子尚在醞釀着即將浸潤滿城的香,梧桐和紅楓還未成爲秋的主角,銀杏大道上也還未落一地金黃!

不再火熱的陽光在掛着小燈籠般的石榴的枝葉間斑駁着最清涼的光影,蟬鳴漸消,秋蟲齊奏着豐收的華章。我知,欒樹已調好最夢幻的色彩,只等清晨或是黃昏,你的眸光掠過時,發出一聲驚歎,秋動身了,我私以爲層林盡染是從欒樹開始的!

鮮少有樹像欒樹這般藏拙,春夏兩季,各種花草樹木極盡絢爛、盡顯風華,唯欒樹枝葉平常。不到秋天,你並不知曉如此不顯山露水最稀鬆平常的樹會用最鮮亮明豔的色彩來描摹院落叢林與天際相銜處的空白,會是如此潑彩堆虹般燦爛!深翠間的一抹明黃,蒼茫中的幾分緋色,清涼裏的暖,是最天賦異稟的畫家也無法抵達的臻境!

我喜歡欒樹,一邊開着花,一邊結着果。我不知桃樹杏樹李子樹一朝花落,多少陽光雨露的滋養才小果初圓,又多少星移月滿才成熟可採。欒樹一枝上還是細碎的花朵佈滿着金黃鮮妍,另一枝上已是串串淺紅深紅的果莢迎風遙響,似在昭告秋天萬物成熟的趨勢騰騰奔來,急湧如泉,勢不可擋!是的,欒樹,她這樣急切地發出信號,秋收快要開始了!

我在城市的樓宇間,眯着眼睛看一棵欒樹傳遞着秋風從遠方山林帶來關於榮枯的聲音。遙想着第一片野櫻樹的葉由綠轉黃又漸變得橘紅,飄落旋轉。柿子林、酸棗樹、蘋果樹開始比賽誰的果子紅的最亮。溪水潺潺流過,奏響着輕快空靈的秋歌,遙遙緲緲,又蜿蜒流轉,最後以一枚緋色的果莢抵達我,鼓脹起來,滾動着,黑色的種子帶着遠古的基因密碼去尋可傳承再生的沃土!

我在公園的中央,看着一地欒樹的落花,這金黃的一層薄毯,毫無緣由的就把你的思緒帶去遙遠的村莊。剛摘了棉花,花生也豐收了,水稻沉甸甸的,還有個把月,也是一片金黃了。金黃這種色彩一向有些莊重又熱烈的意味,太陽金黃,麥子金黃,稻子金黃。這是汗水在日夜的輪迴中集結出的顏色,這是辛勞和幸福交替浣洗沉澱下來的色彩!大地靜穆,季節至秋,只以萬朵金黃的落花開始鋪陳,去講述年復一年的關於土地、糧食和人的故事!

中秋思鄉的淺愁在月色裏散去,一切從起點回到圓滿又開始新的旅程。清晨的新露折射出欒樹風景畫般的倒影,在秋天的曠野極速後退着,退成故鄉斑斕的舊影!薄暮時分,月輝清涼,一身家鄉帶不走的輕塵歸於晚風,城市的路口,黑峻峻的樹影婆娑,唯欒樹璀璨如許,一路相送相伴,又一起相守在他鄉,期盼下一輪的團圓!

秋分如期而來,水天一色,秋終向深處去了。季節行至此處,也該趨於平靜!從春孕育的一切生靈,歷經夏的繁盛,已在收穫的節點。人生至此,亦該平穩!平靜地面對,平靜地接受,平靜地改變,終有穩妥地結局!人心也不慌不忙起來,隨秋風秋雨安靜地駐守,收穫只在哪個不經意間就能抵達!

一夜細雨綿綿,欒樹風鈴般的果莢鮮亮如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是的,欒樹打開了一個生機勃發又碩果累累的季節。秋收冬藏順時應季本是自然輪轉,又何必悲慼傷感呢?葉落歸根化作塵,守住擁有的,只待下一季的厚積薄發!

從一葉嫩芽的萌發到一樹蔥蘢葳蕤,從一滴清露的浸潤到一樹繁花似錦,從一縷陽光的溫暖到一樹果莢叮呤,欒樹從春走到秋,沉默不語,終成旗幟鮮明地標誌,秋來了!

我在這樣的秋天,有着欒樹的秋天,漫步、沉思,讀書、冥想,迴歸到最初的爛漫與從容!欒樹的背後是天高雲淡,是秋水盈盈,是城市的繁榮,是鄉村顆粒歸倉的圓滿!欒樹如一位風華絕代的女子,簪花綴玉,環佩叮噹,廣袖所拂之處,是遠古命運的呼喚回響,是現代文明的迂迴婉轉又堅韌璀璨!

一顆黑色的種子掉落,它的命運和未來的模樣如何,似乎取決於自然。然則只需一陣風,幾滴雨,一鉢土,甚至一隻飛鳥的銜落,一隻松鼠的奔跑,一個人隨意的一踢腳,種子有了最基本的存活條件,便不管不顧地肆意生長從來不問春天是否開花,蝴蝶蜜蜂是否停留,等最後一枝荷也萎去,萬物都收斂起繽紛的光華,欒樹就開始了她引領金秋的旅程。如一位智者,不鬧不喧,不隱不藏,你只一眼,便洞悉了秋的意義!

秋來多思,我只願如欒樹般以明媚的姿態坦然前行,以深綠和蒼茫爲基調,舞一季繁華,許一年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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