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量生產的焦慮中
他生活，像充滿
他生活的盒子裏一樣
他生活。
概率的雲團環繞着他——
對於這些數字，他知道的
不比任何人更多。
他沒有打開過盒子——
甚至從未見過盒子被打開。
他聽說在傳遞中，
盒子的內容物有時會神奇地
變幻——他僅僅是聽說。
他對於無知如此坦誠，
幾乎讓那些更加無知的人
對他產生憐憫。他們每次接過
他手中的盒子，新的盒子
就出現在他手中。
他在記憶中努力檢索
這些悲哀的帶着同情的
面孔，然後悲哀就沿着臉頰
爬進他眼裏。
每一個盒子，最終都
屬於某一個面孔。
他設想過這樣的旅程：
來自同一條生產線的抗爭，
被扭入不同的漩渦後，
又在同一間庫房裏被裝入
不同的盒子在他這裏逗留。
之後，它們經過不同的雙手
傳遞，在同一個上鎖的抽屜中
並排仰臥，隔着兩層紙板而未相認。
他最終給上面的故事安排了
悲劇的結尾，因爲他相信重力
纔是最後的收束。它們無處不在，
批量製造，就像他和他的盒子。
他試着去熱愛他的工作，
像熱愛一個漸弱的記號，或者
一個休止的音符。
他沒有忘記創造的神聖，
但也許，在下垂的鏈條裏
同樣孕育着新生——
雖然他的工作很多年了，
一點也不新。
往好處想，盒子是新的，
盒子裏的東西是新的，
接過盒子的面孔——
有一部分是新的。
往壞處想，盒子的式樣是照舊的，
他不知道盒子裏有什麼是照舊的，
接過盒子的面孔——
很大一部分是照舊的，
最重要的，遞出盒子的這個人
是照舊的。
這就是工作。無關於抗爭，
也無關於熱愛，更像是一種習慣，
讓他忘記了如何離開。
在小王的身上他看到了老張。
而在每一個新人的身上，
他都看到了自己。
他們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眉目間有着嚴絲合縫的焦慮，
分毫不差的臺詞裏，寫着
分毫不差的無知。
記不起是從什麼時候，
他開始熱衷於添加聯繫方式。
這也許是種宣言：人和盒子
終究是不同的。
一個盒子，難道能夠像這樣
流利地報出一串串電話號碼？
它最多知道兩個，可能是三個。
它永遠在邊上流動，
永遠無法成爲一個基點。
但在一棵海德格爾式的生活之樹上，
邊和點真的無法相互替換嗎？
批量生產的生活中
他焦慮，像充滿
他焦慮的盒子裏一樣
他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