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十一有點涼

    記錄點真實的東西,只爲老了好回憶,對付老年癡呆症。

——題記。

                  文/東軍

    國慶七天假,匆匆忙忙回了老家兩次。

    2號帶着妻子和女兒回去看望了一下老人,送了點東西,當天返回。5號我自己又單獨回去了一趟,主要是想起過節商場有優惠活動,給兩個老人置辦了一些傢俱,一共花了不到1萬元。

    買傢俱是因爲父母的新房馬上裝修完了。一個多月前,幾經爭取,父母終於拿到了盼望了10年的安置樓鑰匙,在半推半就地收下了我硬塞的幾萬塊裝修費後,父母又拿出各自一些積蓄,把新房以火箭般的速度進行裝修。裝完房子該買傢俱了,父母卻決定不買,因爲他們捨不得丟棄那些舊傢俱,更因爲他們捨不得花錢。這個時候,該我上場了。

    我說要去買傢俱,母親死活不去,不讓我買,並在我臨走時,用惡狠狠的語氣對我說:“我可提前跟你說了,你買什麼傢俱回來你都自己拉走,別送回家,我不要!”我不置可否嬉笑地應着,拉起父親就走。母親是個特別會過日子的人,她不僅會心疼自己的錢,更會心疼我的錢,我知道。

    由於我和父親對老家本地的家居商場都不熟悉,所以父親找了本村一個自告奮勇的嬸子當嚮導。嬸子很熱心,又領我找地方,又幫我們砍價,省了不少錢。在我刷卡付錢的時候,嬸子在一旁一臉羨慕地對父親說:“老陳啊,瞧你多有福,有個多麼孝順的兒子!”父親呵呵笑着,臉上掛滿了幸福。我則故意戲謔地邊看着嬸子邊瞥一眼父親說:“是啊,兒子是挺孝順的,就是這個爹一般化,當初我買房子到處借錢,他都不肯借我呢!”父親的臉微微一紅,尷尬地咧了咧嘴,想說什麼沒說出來。我見狀趕緊見好就收轉移了話題。我知道,再挕揄下去,這個老頭可能就火了,他可把面子和尊嚴看得比天都大。

    買完傢俱回到家中,我跟母親大體彙報了一下購買情況,特意突出沒買沙發(父母最捨不得丟棄的就是家中的那套實木沙發),我又故意誇張地做了一番感嘆,說文登的傢俱比煙臺便宜太多了,過節買傢俱,折扣大,真划算。母親板着臉沒說話,貌似心不在焉地聽着。知母莫若兒,我心裏明白,其實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母親都聽進耳朵了。母親雖沒有文化,但記憶力驚人,有過耳不忘之能。父親在一旁配合着我討好地對着母親笑着,臉上同時掛着些許不過意。“剩下5000塊錢裝修費,你可不能再出了,我有錢,我自己出。要不你媽會罵死我的。”父親把我拉到一旁,偷偷地交代着,語氣斬釘截鐵。

    我心底暗暗有些感觸,父母對孩子都有愛,但愛和愛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僅從心疼兒子花錢這一點上看,相比母親,父親的愛更遜一籌,但我卻從心底更欣賞父親這種相對坦然的按受態度,有兒不用白不用,更何況兩個老人手裏確實也沒什麼錢。在這個重撫養、輕贍養的年代,做兒女的對父母付出多少,其實都遠遠不夠。父母生育了我們,吃了一輩子苦,兒女再孝順,也還不上他們的養育之恩,更何況,我自己還是個常常孝而不順的人,許多事,都沒有善始善終地做好。

    這不,事實很快又一次驗證了我的孝而不順。

    昨晚,小長假最後一晚,我正跟幾個朋友在外面喫飯,父親來了電話,我趕緊接聽。電話裏的父親一反常態,一副欲言又止狀,模糊不清地支吾了幾句,我一句也沒有聽清。於是我對着電話大聲說,你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電話那邊,父親沉默了兩秒鐘,然後問我你在幹什麼?我說,我正跟幾個朋友在外面喫飯。父親說那好吧,明天再說。說完,不由分說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上班路上,我打電話給父親,才弄清了原委。原來本村已經80多歲的二姑要過生日了,邀請父親和母親參加。母親性格孤僻,與父親這邊的親戚關係大多不佳,尤其和我二姑關係更是微妙,用她的話說,我二姑這人太自私,不值得交往,所以母親不想去。其實我知道母親真正不想去的原因,是因爲這小半年她胳膊摔傷了,二姑一次也沒去看望過她,而之前二姑生病的時候,母親帶着禮品去探望過好幾次。農村人之間交往崇尚你來我往,講究利益平衡,親戚也不例外。母親喫虧了,心裏不平衡。

    母親不想去,父親想去,因爲邀請她的畢竟是他親姐姐。但由於母親心裏有梗,父親心裏便多了忌憚,生怕自己一個人去了回來母親會生氣。雖然他倆一年365天,有一半的時間在相互嘔氣,但父親每到這個時候又總是很奇怪地在意母親的意見。他若不經過母親的默許或同意真去了,母親肯定會生氣,這個結論,這麼多年已經反覆驗證了。我們都知道。

    所以,父親便想到了求助我這個貌似唯一能跟母親說上話的兒子。於是我給母親打了電話,我把父親的這種擔心向她做了轉達,同時對她又做了一番勸說,大意就是她實在不想去就找個理由別去了,但應該讓父親去。因爲這麼大年紀有今天沒明天的,又是同村親姐弟,面上的禮節還是要過得去的。母親則簡單地哼了一聲,嘴上冷冷摞岀一句“他想去就去,我不管”後,就掛斷了我的電話。

    我又給父親打電話,把母親的態度告訴了他,並叮囑他去的時候帶點禮物,該花點錢花點錢,別捨不得。父親豪邁地說,這方面不用你教,放心吧,不用買東西,我直接給你姑點錢就行。我說行,隨你。

    打完電話便到了單位,我進入辦公室打開電腦進入審判系統一看,最近10天之內,要審結2個比較複雜的一審案件和4個二審案件。頓感壓力山大,頭疼。每週上班第一天都是精神壓力最大的一天,尤其是今年,案子數量居高不下,審限抓得越來越嚴。幾乎每一個審判一線的工作人員,在各種數據指令的皮鞭下,都疲憊不堪地掙扎在案子的審限邊緣。

    同事任姐走進了我辦公室,也是一臉頭大的表情,我們二人同病相憐地互相安慰着。正說話間,母親打來了電話。母親平時極少給我打電話,我心頭一顫,先摁掛了電話,想等任姐走後打過去。結果電話不依不饒地再次響起,我掛斷三次,母親執拗地打來三次。這下我確定事情不同尋常了。任姐一見,忙知趣地走開忙自己的去了,我則趕緊給母親回撥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裏面頓時傳來母親的帶着哭腔的吼聲,“你爹到底是怎麼跟你說的?是我不讓他去嗎?剛纔我問他,他不承認,他就知道找你告我的狀。他愛去哪兒去哪兒,我能管得了他嗎?……”母親連珠炮的話語從電話裏滔滔不絕傳來,震耳欲聾。那排江倒海的勁道,像一把把刀撲面而來,令人心驚又熟悉。從她無比暴怒的語氣中,我不用猜就知道,她肯定剛跟父親爲此幹了一架,父親此時很可能就在旁邊。我知道,像母親這樣直桶子火暴脾氣的人,只要心中有結,胸中有氣,她總有辦法找理由發泄出來,父親到底說了什麼話,怎麼說的,其實一點都不重要。我太瞭解母親了。

    聽着母親電話裏的聲音,我的心塞滿悲哀。我感嘆着自己又一次不幸地捲入他們無休止的內鬥旋渦,捲入他們倆永遠辨不清真相和是非的語言旋渦。這兩個性格自尊而狹隘的老人,一生眼裏永遠只有他們自己。

    感嘆終於變成憤怒了。我對着電話大聲對母親說:“別嚷嚷了。我忙得要死,接電話都沒空。我真沒心思管你們之間那些破逼事,你們想去就去,不想去拉倒,跟我無關。還有,你們跟我說的話,哪一句到底怎麼說的,我也記不清。以後別再來問我了……”我話沒說完,耳邊便傳來嘟嘟聲,母親把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我知道我又一次孝而不順,惹禍了。小的時候遇到這種情形,我會惶恐,會迷茫,甚至會絕望。現在,除了無奈,我卻只有解脫感。沒辦法,從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後,我就學會自救了,自救的方法就是遠離,就是切割,就是裝糊塗置身事外,哪怕頂着不孝之名。40多年的經歷早已讓我明白,我就算能改變天下,也改變不了這兩個固執的老人。他們愛折騰就隨他們折騰去吧,反正他們已經摺騰了快一生。我甚至懷疑,折騰已成爲他們生存的根本動力。這種折騰,是一種絕症。

    突然間,想起大智若愚的妻子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你在那個不正常的家庭活成這個還算正常的樣子,真是奇蹟!”

    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

    孝順,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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