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什麼都對,什麼都錯

  有些人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有些人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判斷對錯的標準和身份地位有關,和事實對錯無關。

  一位舊相識現在算事業有成,只比我大幾歲,但各方面都比我強無數倍。

  前段時間,某機構到附近一個地方辦講座,我們這地區這行業的人都去聽課,是行業協會組織的必須要去聽那類課。

  當然,課費相當高昂,還沒什麼實質內容,有怨言也沒辦法。

  見到主講人當中有一位是舊相識,她還隨和地與我打招呼,心情才稍微好點,算是花錢買了點面子。

  半節課念稿,半節課討論,在討論時來聽課的人當然對她各種恭維,她說什麼都對,所謂的討論只是一羣復讀機複述她的話,再誇幾句。

  結課那天下午,不談和課程有關的東西,談奮鬥熱情,談行業規劃,談善良感恩之類。

  她說她感恩父母培養,很孝順父母,纔有正能量,纔在事業上有一點成果。

  讓聽課的人都要愛崗敬業,建設好家鄉,不要總想着東跑西顛賺大錢。

  都聽得頻頻點頭,我也真心爲她熱烈鼓掌。

  結課之後,她單獨留我坐會兒,問我:“你沒覺得我說的話有問題?”

  “沒問題啊,是得孝敬父母,是得幹一行愛一行。”

  “重點不是這個,是孝順和建設家鄉,還有愛崗敬業和感恩之心有啥關係呀?那些守衛邊疆的戰士幾年回不了家,是不是就不孝順,也對家鄉沒貢獻了?”

  我回答:“當然不是。”

  她笑說:“那可見在不在家鄉和愛不愛家鄉沒關係,孝順老人也和愛崗敬業沒關係,一樣事歸一樣事,我課上都攏住一起說,是硬扯。因爲現在的年輕人都往大城市跑,爲了留住行業新鮮血液,上面才讓講這些道理。”

  我只能跟着笑:“不用管這些道理邏輯對不對,出發點是好的,他們願意聽,達到了一個好目的,那都是對的。”

  她反而有點說不出的落寞感,沉默好一會兒才繼續說話。

  “我現在說什麼都是對的,幸好沒存心害人,要不然得害多少人?以前呢,我也有怎麼說怎麼做都錯的時候。”

  她的情況我也瞭解一點點,想起些往事,那時的她還真是左右都錯。

  比如,她父親是家族獨苗兒,盼着生個兒子,但連生了兩胎女孩,第三胎又是女孩。

  家中實在養不起,也交不起罰款,暗裏把這第三個女孩交給外婆家養,明裏只說丟了。

  她就是那第三個女孩,外婆因爲收留了她,跟舅舅一家鬧僵,分家了,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嬰兒只分到一間破房、半缸米。

  等她十歲時,外婆去世了,父母所在村子也對人口管得鬆些,才把她接回家。

  回家後,父母沒有補償她,倒嫌她多餘,不論家裏發生什麼壞事,都一定是她的錯。

  舉例來說,奶奶生病,爸爸做夢了,夢到死去的爺爺埋怨香火斷了,才做祟讓奶奶生病。

  農村人迷信,她媽媽又懦弱,因爲奶奶的一場病,爸爸的一個夢把她打一頓。

  打她,而沒有打兩個姐姐的理由是,生她的時候媽媽難產,導致沒法再生育,吃了不少藥也沒第四胎。

  她氣得跑去爺爺墳前質問:“你是不是怪我害得媽媽沒辦法再生弟弟?你要真有鬼魂兒,那你讓我病死啊,幹嘛讓奶奶生病?”

  爲這,都說她又不懂事兒,又刁蠻。

  談了點以前的事,她又說:“我和你們大談孝順,其實我家情況你知道,我對父母根本談不上孝順,只在逢年過節給點錢,話都說不了幾句。”

  “你們家那情況特殊,不怪你不孝順。”我安慰她。

  “我現在說起來,都要體諒我家情況特殊,但要是我的身份地位不是現在這樣,估計還是有人會說我,因爲不孝順才過不上好日子。”

  我不好再接話,她隨便說了點別的,然後告別。

  也許是清楚我影響不了她的圈子,她才說了幾句偏激的話吧,有些偏激,但也有些道理。

  今天偶然看到一篇文,說是祥林嫂沒有界線感,才導致命運悲苦。總之通篇都在講祥林嫂的各種缺點,字裏行間全是厭惡之意。

  我又想起怎麼都對,與怎麼都錯那些事了,不禁聯想,要是祥林嫂換一種身份呢?

  比如,祥林嫂的兒子沒死,殘屍其實是另一個小孩兒,她真正的兒子是因軍隊路過救下了之類。

  十幾年後,祥林嫂兒子學一身本事,功成名就回來了,找到淪爲乞丐的母親,那些人會怎麼說?

  會再說祥林嫂太嘮叨?會再嫌祥林嫂晦氣?後世的人還敢再分析什麼祥林嫂沒界線感嗎?

  我們對言行的不認可,往往來於對人的不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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