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抒研
1
她是我的同學，名叫廖紫娟，六年級的時候，才從廣東轉來我們班。因爲普通話不標準，我們常常聽不懂她說什麼，只記得她剛來那會，自習課總是帶着個小弟弟。
紫娟的爸爸是一個電廠的管理員，她媽媽病逝後，她爸爸就從電廠辭職帶着一家子回到湖北老家。
因爲電力方面的經驗豐富，回來後就被鎮上供電所聘用。後來經同事介紹他和我們學校對面的何寡婦結婚成了夫妻。
聽說何寡婦的前夫，曾是鎮上供店所的所長，已經去世多年，何寡婦就一直單着。
何寡婦長得特別像男人，不光是像男人一樣抽菸，還有她那平得跟飛機場一樣的胸，她的大嗓門，彪悍的身材，再加上她那一身很有個性的打扮——短髮和掉檔褲。不知情的人，根本認不出她是個女人。
何寡婦沒有孩子，看到我們這羣學生，她的面容比平時看到的樣子要溫和得多。儘管如此，我們這些同學見了她還是有幾分畏懼。
我們學校門口的幾塊稻田都是何寡婦家的，每個田坎邊都種有一排李子樹，每年都結滿了李子。儘管同學們天天從李樹下路過，很少有人敢偷摘一個，因爲大家都知道她是個厲害的角色不好惹。
2
紫娟是隨同爸爸一起住到何寡婦家的，她是我們班的新同學，何寡婦成了她的後媽，同學們真爲她有這樣的後媽而擔心。
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何寡婦對紫娟是真夠狠，她要紫娟幫她帶兒子，甚至有時候上自習課，還要她用揹帶揹着個小弟弟。
每當這個時候，同學們都替紫娟鳴不平，也只是在嘴裏嘀咕嘀咕，心裏想着要是自己，寧願被打死，也不要有後媽。
剛開始的時候，一到課間休息，何寡婦就抱着個大哭不止的兒子來找紫娟，也是奇怪，她兒子見了紫娟就不哭了。
同學們很可憐紫娟的遭遇，特別是女生，天生多情，有時候幫她一起帶弟弟，有時候還偷偷幫她完成沒完成的作業。
何寡婦家離學校近，她家的那些事，老師們應該是比我們清楚，所以對紫娟自習課帶上個小弟弟，只要小弟弟不哭不鬧，他們也不說什麼。如果是小弟弟要哭鬧，就讓她出教室把他誆好了再進來。這樣折騰了差不多大半個學期。
3
六年級下學期開學後，紫娟就很少帶着弟弟上學了，想必是要小升初考試了，她後媽一定是生了憐憫之心。
可是剛開學沒多久，紫娟就沒來學校了，同學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
有人猜測她生病了，有人猜測她被後媽罵跑了，總之各有所云，都沒能得到確切消息，哪怕她離學校這麼近。
這期間，同學們也是蠻想她的，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樣了。
兩個星期後，有人說她回來了，還是被一輛救護車送回來的。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
只是確實有救護車去過她家，那天正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我們看見一輛救護車一路鳴笛，從我們校門口經過，在紫娟家門口停了下來。
我和同學們想跑去看熱鬧，走到校門口就被老師給攔了回來。
我們站在學校二樓的走廊上，看到何寡婦家院子邊上已圍了很多人。隱約看到一些大人從車上擡着一副擔架，正往她家大門口走去，擔架上蓋着白布。
一會兒，那邊又想起了急促的鞭炮聲，這就是死人了的節奏。我們那裏除了過年和清明上墳用鞭炮外，其它時候放鞭炮都意味着死人了。
同學議論紛紛，怎麼沒見何寡婦和紫娟她們人呢？就在這時候，上課鈴聲響了，我們懷着一顆好奇的心湧進了教室。
後來，我們聽四年級的一個同學說何寡婦一家發生車禍了，好像還死了人。
消息就這樣在學校傳開了，傳來傳去，到我們這裏聽到的版本是，紫娟沒了，被車撞死了。
我們有點不敢相信，紫娟本來就夠可憐的，老天還要這樣懲罰她，真是太不公平了。可這種事情誰又會亂說呢！
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我們有些許悲傷，同情紫娟的遭遇，同時也感慨世間的涼薄。
世事難料，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我們都無法預測，且行且珍惜。
一個人的死去，可能會讓一些人心生悲憫，但是時間很短。就像紫娟，剛開始被我們這羣同學憐憫，同情，恨不得去揍她後媽一頓。很快又被大家淡去，就算沒有面臨考試，也沒有誰一直爲着誰而傷春悲秋。
4
半個多月過去了，同學們的心情，早已從那略有的悲憫情節中平靜下來，恢復了正常的生活狀態。
少一個她，地球照樣轉。可偏偏就在這時候，事情又有了新的轉機，再次觸動同學們那顆騷動的心。
一個週五的下午，我們幾個同學打着去校外複習爲幌子，偷偷來到何寡婦家的李子樹下，樹上的李子正成熟，我們個個垂涎欲滴。
想着何寡婦家剛出事，她一個人照應不到這事上來。正要往樹上爬去的時候，做賊心虛嘛，本能地朝何寡婦家多望了幾眼。
不望不知道，一望嚇一大跳，我們看到何寡婦家門口，紫娟正彎着腰坐在椅子上看着什麼。
我們幾個傻眼了，紫娟竟然沒死，還是我們遇見了鬼。反正他們家那天是死人了啊，這是千真萬確，有同學還在她家後面的小山上看見了新墳。
難道是我們眼花，還是真見鬼了，來不及多想，我們幾個掉頭就跑。
聽爺爺說沒滿十二歲的人能看見鬼，可是我們幾個都已經過了十二歲生日了，怎麼還是看見了。
心蹦蹦直跳，我們一口氣跑到教室門口，正好遇見班主任黃老師從樓道上走了下來。
本來我們很想跟黃老師說一聲，我們看見紫娟了，讓他也驚訝一下，再想想我們剛纔的行爲，說不定早已被他發現。話到了嘴邊，還是被深深嚥了回去，知趣地進了教室。
接連着幾天，我們在學校的走廊上，隱約都能看見紫娟在何寡婦家晃動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體育課上，體育老師何老師帶着同學們去校外運動。經過何寡婦家的時候，我們看到紫娟坐在壩子那一邊的石頭上發呆，她的右腿還纏着白紗布。
何老師朝着紫娟的方向走過去，我們也小心翼翼跟了過去。原來，紫娟還真活着，我們看到的不是鬼。
那天紫娟哽咽着跟我們講起了她的故事。
5
紫娟的媽媽是廣東人，和爸爸在一個電廠相識、相愛，並生下她和弟弟兩個孩子。
弟弟不到兩歲的時候，媽媽就生病去世了，那邊再也沒別的親人。爸爸只好帶着他們回到湖北老家。
家裏有奶奶照料，爸爸因爲電力方面的經驗豐富，被鎮上的供電所聘用，爸爸很順利地有了一分不錯的工作。
眼看日子好日子就要來了，同事還給爸爸介紹了一個新對象，就是住在我們學校對面的何寡婦。
他們一切都辦妥，正準備結婚的時候，奶奶突發腦梗去世了。
爸爸和後媽商量，權宜之計還是帶着紫娟和弟弟來後媽家住好一些，因爲她這邊離學校近，方便紫娟上學的同時還能照看弟弟。
奶奶過世後，弟弟只認紫娟，除了紫娟誰帶都要哭，所以剛來這裏的時候，紫娟自習課都要帶着弟弟。
後來弟弟跟後媽逐漸熟識，晚上和她一起睡覺也不再哭鬧。紫娟都暗暗慶幸，自己終於可以放下包袱，灑脫地去上學了。
6
好景不長，老天總是不隨人所願。就在那個星期天的凌晨，天才矇矇亮，弟弟發高燒，後媽駕着自己的摩托車就要往醫院趕。
突然又想紫娟一個人在家害怕，於是催我她快點上車。
後媽是駕駛摩托車的老手，就連村裏的男人都比不過她。因爲她前夫過世多年，她一個人，家裏大小事務，所有輕重農活，都是她一個人親力親爲。
她經常駕着摩托車去田間地頭幹活，長期以來，練就一身駕車本領。
也許是因爲心太急，也許就是宿命。
那天早上，就在她駕着車衝上大馬路邊上，正要擺正車身的時候，一輛大貨車突然就駛了過來，眼看雙方都已來不急剎車，後媽順手把姐弟倆往路外邊一推，自己卻被撞翻在了地上。
等到120趕到事發現場的時候，後媽因失血過多已經斷了氣，弟弟只受了點皮外傷，紫娟右腿骨折。
7
我們一直都在誤會和錯怪何寡婦，不是因爲她的男人氣，大嗓門，而是那讓人心存芥蒂的便籤——後媽。
我們習慣用標籤來衡量一個人的美與醜，好與壞，善於惡……
原來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便籤都是一成不變的，不是所有後媽對別人孩子視爲眼中釘肉中刺。
紫娟是不幸的，讓她過早地失去了親媽，經歷了不少苦；同時，紫娟也是幸運的，讓她遇見了一個不惜犧牲自己生命來保全她的後媽。
小學畢業後，紫娟以全鎮第一名的成績，被縣城的重點中學錄取。從那以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繫。
我的同學紫娟，你現在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