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四

[一]


走過了一次高考,就會感到生命的完整性。人生是一場馬拉松,命運之神已經規劃好了每個人的終點,接下來的就是如何去拓寬生命的深度了,讓人生之路更加充實與完整起來。

待把所有的東向在父親的幫忙下安置好後,吳子由去向了高三(6)班的教室在一樓,這對於吳子由來說方便了許多。父親目送着吳子由走進教室後才離開,一副依依不捨的神情中夾雜着一點難過。

吳子由走到教室後,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有朱志明、劉爽和高一涵等,加上吳子由,一共六位復讀生。吳子由的桌子在最後一排,因爲小腿處還包紮着紗布,不能進行太多的活動,只能坐在位置上。高一涵看見吳子由來了,走到教室後面。看樣子,除了吳子由之外的其他五位復讀生和這屆高三的同學相處得還挺不錯的。

“一暑假沒看見你了,怎麼樣了身體?”

“就是現在不能走太多的路。其他還好。”

“傷還沒養好怎麼來上學了,不應該在家好好養傷嗎?養好傷再來學校也不遲啊。”

“沒事兒,這是我自願的,也想念學校的生活了,一個勁地在家養傷都快把功課忘完了。”吳子由說完後,傻傻地笑了起來。心裏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和同學相處還是要用微笑表達假面的美好。

到了傍晚六點,班主任走進了教室。這也是吳子由第一次見這個班主任。身材偏胖,身高有一米八左右,聽說是教歷史學科的。穿着一件藍灰相間的條紋短袖,下身配着一件深藍色的休閒褲,穿着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估計因爲今天是開學第一天,所以才穿起了新鞋,來迎接這充滿儀式感的一天。

他走到講臺處,作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同學們好,我叫周大偉,以後就是你們的班主任了,我不教授語數外,所以除了上課之外我大都會出現在教室裏。

這不禁讓吳子由的背後感到有一股涼氣。想到了校園裏經常出現的這樣一幕:自習課上或者午休時間裏,班主任站在走廊的窗戶邊上,往裏看看會有什麼意外收穫。一不小心玩手機的同學就會被逮到,然後班主任就使出他的威嚴來,沒收手機,並且處罰學生。

“還有,今後美術課還是要補習的,白天上語數外,晚上去2號樓的5層美術班學習美術,還有周末,大家抓點緊,暑假已經過去了,該是卯足力氣,努力奮鬥的時候了,預祝同學們高考考個好成績。”班主任說完後,教室裏響起一片掌聲。很明顯,學生們的學習士氣被激發了出來,大家開始收拾各自的課桌,然後進入學習狀態。


[二]


晚自習結束後,學生們開始陸續回各自的宿舍。回到宿舍後,吳子由還是和高一涵上下鋪的關係。當吳子由躺在牀上的那一刻,全世界都變得美好起來。

新的兩個室友和吳子由在同一個班級。她們倆挺熟悉的,和高一涵也會說許多話,發出陣陣的笑聲。

吳子由側躺在牀上,沉默不語。一邊爲身體的疼痛煎熬着,一邊爲不知道如何打破她與其他三人之間的沉默而苦惱着。

其中一個室友,主動和吳子由說話:“同學,聽說你的成績很好啊.”

吳子由有點激動,彷彿有人在黑暗之中伸出來一隻手來帶領她走出黑暗。“還可以吧,就是數學不太好。”吳子由緩慢地坐起來,倚靠着牆面,背面墊着枕頭,這樣會讓身體更舒服一點。

可能是高一涵站累了,就坐在了吳子由的牀上,“我的數學雖然好點,但是英語不好,所以我和吳子由是互補的關係,以後如果你們學習上遇到問題了可以來請教我們,畢竟我們是過來人了。”

吳子由連連點頭表示肯定。之前有位老師講過,在學習中幫助別的同學講解題目或解答,也有益於自己學習上的進步。同時,還能拉近同學之間的關係,何樂而不爲呢。

通過和兩位新室友的聊天,吳子由感覺到了融入感。在陌生的環境裏,有一種融入感是一件好事。就好像沒有戰爭經驗的士兵去打仗一樣,而這種融入感就是手裏的利劍,手握着它會感到一種貼切、安全與放心。

因爲這份融入感,吳子由開始對接下來未知的高四生活抱有期待。

新學期開始了,每日的生活事項都已經走過一遍,所以學習上沒太大的壓力,吳子由心裏想着。

高四的生活和高三大致一樣,班主任要求是六點到教室,所以就得五點多就得起牀,收拾和洗漱後就奔往教室。

接下來,吳子由每天只能休息休息5個小時左右,第二天早晨醒來就得活動腿了。左小腿的傷口遲遲不見好,吳子由的心理更加沉重、壓抑起來。

一天傍晚去畫室時,還是同學幫忙拿着畫架、畫包之類的沉重物品,美術老師還是原來的老師。吳子由被分配到了優秀班級裏,她的左右都是班級裏的新同學,對他們一點也不熟悉。吳子由在作畫前,把圍巾圍得緊一點,不想讓別人看見她脖子處的疤痕。

但畫畫時總會彎腰去拿鉛筆盒裏的橡皮來擦拭素描紙上錯誤的地方,這會讓原先緊的圍巾變得鬆起來,那時天氣中還帶着一點悶熱,圍巾上沾滿了汗水與鉛筆灰。

在陌生人面前,吳子由總想表現出較完美的一面,不想讓別人看到她身上的疤痕而對她另眼看待,她不需要同情或被注意的目光。

但實際上,這樣持續了幾天後,吳子由只好放棄圍巾,因爲它會時常地耽誤作畫的進度以及影響自己的情緒。這樣,別的同學在和她交流的時候,就會看見她脖子處的疤痕。吳子由一個人坐在兩個陌生同學的中間,很不適應,只好一直保持着沉默。保持沉默依舊是她的一貫作風

但一直沉默也不太好。當看見左邊的同學在畫臉部明暗交界線的時候越走越遠,咬肌那個位置都要快畫到鼻子貼邊了,吳子由就會主動說出同學作畫時出現的問題,然後並示範下正確的畫法。

這樣,兩個人之間的沉默冰塊被打碎後,逐漸多了些交流的言語,同學也不會因看見吳子由的疤痕而選擇沉默。高中時的情感總會帶着些純粹,互相之間有說有笑的就是一種幸福。


不知怎麼的,吳子由的素描和色彩都有了質量上的進步。好像是達到了一種頓悟的境界。


想起曾經也有這樣一位同學,也是復讀生。她的性格和吳子由差不多,不愛說話與交際。她的穿衣風格吳子由很是喜歡,夏天穿的裙子有蕾絲花邊,秋冬的衣服風格偏英倫。女生梳着齊劉海,扎着兩個麻花辮,帶着一副黑框眼鏡。復讀時的她色彩上的進步很大,經常被老師拿來當作學生們的示範繪畫。


後來,她考上了湖南的一所本科院校,後來的後來,就不知道了她的消息。不知道,步入大學後,孤僻的性格會不會有點改變?是否還在堅持着繪畫?是否遇到了那個命中註定的人?…這些都不得而知。


美術學習也會像文化課學習那樣面臨許多的考試。有時是縣內考試,有時是各個畫室組織的聯考。不管是什麼考試,都是在畫室裏作畫,這於吳子由來說是個好消息。

記得,之前高三有一場縣裏組織的考試,必須去縣裏的中學。不過那時吳子由身體健康,去外面的學校還能看到一些大神的作品,心理也是美滋滋的。


今時不同往日,吳子由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少走路就少走路。這次組織的考試是別的學校的美術考生來華元中學。

在考最後一門色彩的時候,題目是一幅靜物畫,主體是白色罐子。這在吳子由來說是個挑戰,從未畫過。她一邊“吞吞吐吐”地畫着,一邊偷瞄着左邊同學的畫面,兩幅畫面的落差立刻顯現。監考老師也會在那位考生的背後駐足。吳子由只能盡力借鑑着旁邊同學的畫法,一邊勸慰自己不要放棄,不到最後一刻就執着到底。

最後,交卷的時候看了三秒那位同學的畫面,心生敬佩:藍綠背景布的顏色搭配和諧,水果顏色鮮亮、飽滿,白色罐子渾厚,還有幾小塊鮮豔色彩的襯托與修飾,肯定是高分捲了。吳子由一臉嫌棄地看着自己的畫面,趕緊把試卷交給老師,一秒也不想停留在自己的畫面上。

一對比就會讓心理上更加難過,結束後,其他同學都已經走出教室去放鬆了。唯有吳子由一個人待在教室裏,手機裏播放着張宇的《曲終人散》,歌手的情緒和感情很符合吳子由此時的心理狀態,就這樣一個人鬱鬱寡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曾經那個快樂的扎着馬尾的女孩已經消失不見。現在的她已經是一位短髮女孩,充滿憂鬱的色彩,看到的世界是黑白的,畫的色彩也是低飽和度的,習慣性地畫冷色調,簡直是一種充滿死寂的灰。


[三]


當人處於一種痛苦的處境時,總會回味以往美好的回憶,以求來平衡現在的痛苦。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回憶本身來說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當你回憶不好的事情的時候,就會更加的痛苦,亦會加重內心的抑鬱程度;如果是回憶美好的、快樂的事情,就會感嘆時光的流逝,如果當時好好珍惜那段美好的時光,就不會產生遺憾了。青春是一首寫滿遺憾的詩句。


吳子由會經常會回想起高三的日子,一起努力學習、作畫的場景,就算有些事煩惱無助,至少我們有一起喫苦的幸福。

而今,世事變化無常,那個充滿陽光、快樂、朝氣蓬勃的18歲女孩已經消失不見,而現在只是一副充滿殘缺的身體在行走,像墜入了黑暗的深淵,周圍沒有一個人和一點的光亮。

有人說過:當上帝爲你關上了一扇窗,同時也會爲你打開一扇門。而諷刺、可笑的是門被鎖上了。想一直依靠自己的雙手往上攀爬,可是不斷地努力後還是會滑落到原地,反反覆覆,始終深處黑淵。


週日傍晚,在第一節晚自習上課之前,同學們陸續地回到教室。六個復讀生坐在最後一排。象徵着彼此之間的友誼——革命戰友的關係。

班主任稍後走到教室裏,安排了調換位置的任務。還是以小組的形式,每個復讀生安排在六個小組裏,吳子由被安排在了三組,一共六個人。吳子由擔任了組長。

坐在吳子由右邊的是個女生,個子有一米六四,名叫葉菁宇,梳着齊劉海,眼睛雙眼皮,爲她本來的美又增加一點魅力。剛經歷了失戀,男友比她大一屆,畢業就提出了分手,現在處於抑鬱、低迷期。

上課時不專心聽講,在書本上不停地寫着前男友的名字,喫飯的時候趴在桌子上,鬱鬱寡歡的,連她的好朋友來找她玩,她也拒絕。

這樣的現象持續了半個月左右,心情隨着時間的流逝逐漸好轉起來。話癆的本質開始上線。她經常喋喋不休地,在課堂上也敢於和老師爭辯,據理力爭,不放棄表現自己的機會。

直來直去的豪爽性格在吳子由眼裏時而好時而不好。

本來性喜靜,而且又專心於學習,有時候那位女生會不停地向吳子由請教學習上遇到的問題,這有點打亂了吳子由的思緒,反感在心裏油然而生。這一次復讀吳子由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希望明年的高考能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如果總是被打斷正常的學習節奏,那麼情緒和學習上都會被影響到,這也是吳子由不想看見的。


雖然高四要學習的內容大致上已經學過,不過老師卻是不同的。同是教數學的老師,對待同一道函數題的解題思路和方法是不一樣的,當然了還有語言、身體動作等表現。這屆的數學老師有個癖好,就是會不時地摸自己的胸部,不知道他是本能還是下意識的動作,這在學生們眼裏會感到有點奇怪。


聽說數學老師是東北的,在華元中學所在的城市組織了家庭並且定居下來,每天開着雪佛蘭出入學校。

數學老師講課時聲情並茂,而且語言幽默。雖然已經離開東北十幾年了,但他的口音還是帶着一點東北口音的味道,教學方式上注重講法和技巧,這使得吳子由在努力學習的基礎上更加地開闊了,能明顯地感覺到在數學這條路上會越走越看見光明,成績大部分考到100分以上,打破了在及格分邊緣徘徊的堅冰。


葉菁宇的數學也還可以,時而會虛心地請教老師。不過,她有一個愛好,就是愛喝奶,彷彿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例如娃哈哈、養樂多等等。數學老師看見她在課堂上喝奶的情況多了之後,也會開玩笑似地說:“都成年了,怎麼還喝小孩子的東西。”

雖然看似玩笑,可這觸發了葉菁宇的敏感點。“我就是長不大的小孩啊,母親也支持我買,這又不會影響到我學習上的退步,老師這樣的事情您就甭管了,愛咋咋地。”不知是吃了什麼槍藥,語氣之中帶點不屑,說完之後開始悶頭看試題。

數學老師吃了個閉門羹,臉色發綠,轉身徑直走向講臺。

葉菁宇在吳子由的印象裏又降低了一分,在60的印象分邊緣徘徊。心想,得罪了數學老師,以後小組的總體成績也會受到影響。希望老師大人忘記這種不愉快的事情,公平公正地對待每組的成績,就事論事,不徇私舞弊。


[四]


學校對於高三的學生還是例行兩週休息一次,一次即兩天的慣例。週五下午放學後,吳子由就慢慢地走向學校的大門。因爲左小腿的傷口依舊沒有好轉,還是老樣子,只能讓左腿走的時候少用點力,一瘸一拐地走着。

母親在門外開着電動三輪車等着。見吳子由從大門走出來,就坐上了車座等着。待吳子由坐上車廂裏的板凳後,母親開始開車。

看着門外的學生們有家長的接送,也有三五成羣地一起笑着回家的場景,他們天真活潑、爛漫可愛,不自覺地想起了去年高三時的場景。

自己有幾個玩的好的同學,在一起聊天時,心裏總是非常高興與幸福。而那些可以暢懷聊天的同伴都已經不在身邊,他們在新的學校開啓了嶄新的生活,會認識新的朋友,或許也會忘記自己吧。

吳子由通過車前鏡,看到了自己的臉部,略顯蒼白,向右轉了15°,可以通過鏡子看見脖子處的疤痕,彷彿一把匕首刺入心臟,血在不停地往下流,而心是麻木的,除了漫無目的的難過沒有其他任何的情緒。

“媽媽,你說我的疤痕會好起來嗎?”吳子由看着母親的後腦勺。依稀可以看見幾根白絲 “耀武揚威”似地在宣佔領地,比黑髮明顯強硬多了。

“誰知道呢?對了,關於疤痕的事情,你還是少向同學說起,如果有人問,你就說是普通的手術。”

“爲什麼不說實話呢?”

“你要知道實話一旦說出口,別人會另眼看待你的,在你的背後不停地嘀咕着,你也會感到受傷、難過的,所以只要表現一種虛假而看似美好的事實就可以。”

吳子由對母親的話半信半疑,可能還沒到該懂的年紀。不過在現在的吳子由看來,同學看到她脖子處的疤痕後,很少有問原因的,多的是關懷與幫助。

“媽媽,我的腿還是老樣子,沒啥好轉,而且,晚上我也有在換紗布和擦拭傷口。但看到那塊圓形的血淋淋的肉芽時,心裏很難過。”吳子由哽咽了下,“傷口還會好起來嗎?”

“明天我們去醫院看看醫生怎麼調理吧。”


第二天到了醫院,醫生問起吳子由腿部傷口的來源,吳子由打怯地說着:“這是術後的影響,當時只顧着學業,就耽誤了傷口的癒合,導致這個局面。”

“你先去拍個腿部片子看看,有沒有感染到裏面的組織。”

在拍片室裏等了半小時左右,片子拿到手了。看着片子裏的腿的影像,吳子由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腿。小腿的腓骨截去了十公分,圓形傷口那塊凹陷。

醫生看到片子後,有點疑惑,可能是吳子由的年齡加上現在的結果有點不符。“你這傷口挺嚴重的,稍後我給你處理下傷口,然後打三瓶鹽水,消消炎。”


因爲吳子由得儘量少走動,所以好多活都是母親自己去操辦,如繳費、拿藥、換瓶鹽水等。再回想起那幾日躺在家裏的情形,通過這些,吳子由逐漸感受到了母親的溫暖與關懷備至,這與母親之前在吳子由心裏的形象稍微不符,極大可能是這次重疾的緣故,她差些失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所以,當吳子由重回家裏的時候,母親就會付出百分之百的關懷與愛。


“媽媽真好。”吳子由向來不善於表達內心的情感,只能把這句埋藏在心裏。


回到家裏,吳子由看到沙發上有好多喫的東西。一看見喫的東西,吳子由的眼睛會發光。“媽媽,這些都是你給我買的嗎?”

“當然了。除了你沒有別人了,再說你哥遠在外面上學,他也沒機會享用。”

吳子由躺在沙發上,一邊喫着零食,一邊看着電視劇。猶如公主般享受的生活待遇,太幸福了。一股暖流襲入吳子由的心田。


一回到家裏,所以在外面積攢的難過、不愉快都會自然地消失,在家裏,可以做最真實的自己。可以短暫地把學業壓力拋在腦後,全新投入這美好的夾雜着點虛幻的世界裏。


[五]


週日回到學校後,直接走向畫室,開啓夜訓模式。今年的美術考試內容和去年有所不同,今年的考試內容分爲三個:一是水彩,和去年一樣;二是頭像素描,而去年是半身像;三是新增的一項:速寫。

因爲速寫是三個裏最簡單的,所以,老師都會把速寫安排在晚上。速寫的內容各異,有的考試內容還包括場景圖、臥室一角等。

雖然老師一直說着不難,但吳子由卻是第一次接觸。其他的同學都已經在暑期裏領教過,所以是積攢了一定的基礎。

一般情況下,速寫課剛開始的時候,老師會先做一個示範,並且指點一些技巧之類的。如在畫邊緣線的時候,力度要輕一點,用B鉛筆刻畫五官,衣服用4B、6B來刻畫。在重要的節點上,力度大一點,呈現出虛實結合、硬軟兼收的效果。

“最重要的還是多練,持之以恆,明天晚上上課之前每個人交出二十張速寫,不限內容,只重視數量和質量。”美術老師畫完示範畫後說道。

吳子由看着手裏的速寫教材,對自己速寫的前途充滿憂慮。難過的情緒蔓延開來,瀰漫在她的身邊。

“同學,你怎麼不畫了?你聽聽周圍的聲音,都是鉛筆與素描紙摩擦的聲音,難道你沒有動力嗎?”左邊的同學,見狀問道。

“沒畫過啊,有點擔心自己畫不好。”

“你看看我畫的,或許就知道該怎麼去畫了。”

同學從前面的畫包裏拿出自己的速寫本,“看,這是我在暑期的素描練習,畫的一點也不好,但我還是畫下去了。”


吳子由看着褶皺的素描本,上面的人物構圖以及用線方式,龍飛鳳舞,和幼兒園畫的如出一轍,有點被笑到。但還是得保持住現在的表情,心裏卻在幸災樂禍,雖然有點不禮貌,自信開始佔據心頭。

“好的,謝謝你,同學,我知道該怎麼畫了。”

吳子由把教材用鐵夾夾在畫板上,一點一點地去臨摹。

一切都是從臨摹、不斷的臨摹練習開始,等到了一定的時間後,再根據試題裏的題目作答,不會考到不及格的分數。


過了一個星期,美術老師組織了一場考試。考試的頻率和文化課的保持一致。用時整整一天的時間,針對這六十名同學左右的成績,老師選在晚上公佈。吳子由看着名單列表裏自己的成績處在中上水平,有點小驚喜的感覺。


可能是頓悟的緣故。原先積攢的美術知識加上頓悟這一有利的“翅膀”,吳子由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有時,畫的色彩靜物和頭像素描會被老師點名誇讚,這是自學美術以來第一次發生這種情況,以前都是老師的嚴厲批評與指正。而今,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次成績公佈後,老師安排了調換位置。六位復讀生坐在一起,搬到另一間美術教室即去年和吳興安他們一起畫畫的教室。

回到老地方,回憶滿滿,而且多是快樂的回憶,幸福包裹着全身心。雖然教室裏的場景沒變化,不過這間教室裏的人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幾位同學。物是人非,這就是人生。


現在坐在吳子由左邊的是魏東,這個同學給人一種酷而孤獨的感覺。從同學那兒收集到的關於魏東的信息得知,他是在離異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可能性格上就會和人不太顯得親近。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英語成績也很厲害,吳子由經常拿自己的英語成績和他做對比,不相上下。但冥冥之中,吳子由還是弱於魏東的英語的,這在別人看不出來,但吳子由自己心裏知道。


因爲教室裏的人數不多,所以人人之間的間隔約在一米左右。這也降低了同學之間說話的機率。美術老師不止一次地說過:同學間要多看看其他同學的作品,不管是素描還是水彩,都可以借鑑下。還有,畫素描的時候,要經常退後看,隔20分鐘看一次,以防構圖的偏頗和比例的失調。


有時候,魏東會站在吳子由的身後,看她水彩的視覺刻畫。綠布和黃布以及搭在它們上面的水果、罐子的色彩搭配如何協調的好。這是一門學問,不過色彩上面還是靠點天賦的。有的人隨意使用顏料搭配,快速地在紙上揮灑,結果是一副優秀的作品;有的人使出了渾身解數,絞盡腦汁地在一個小時的時間內完成了畫作,而結果在老師眼裏還是搖搖頭…


對於魏東站在自己的身後這一舉動,吳子由認爲這是肯定自己作品或色彩的一種行爲方式,被他人認可的心理當然是開心的,不過經常地這樣的話,吳子由會感到一種威脅,他即將要畫得比我好的壓迫感在心裏滋養。


[六]


時間一刻不停地流逝着,眼看着金色十月已經結束,隨之而來的秋季的涼爽開始愈加明顯。十月份一結束,離美術統考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再過一個多月自己就解放了,吳子由躺在牀上想着,經過幾次的小醫院治療,左小腿的傷口還是沒有好起來。等參加完考試之後,還得去趟市立一院看一下不能再拖了,吳子由在心裏估量着。


然後,通過發短信和父親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過了會兒,回覆的短信裏說着:好的,到時決定去醫院之前,和我說一聲,那時我也會回家的。

從吳子由上了高一後,父親就開始了外地的打工生活,那時哥哥還在上高三,一家人的花銷還是挺大的,所以父親決定外地打工來貼補家用以及孩子們的學費。無論向父親要求什麼,父親都是肯定、支持的回答。


晚上躺在牀上,什麼也不用去想,只是全心地來感受下身體的放鬆,這對於吳子由來說是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時刻。過了短暫、放鬆而美好的五個小時後,第二天早上醒來,原先腿部的腫脹也會消解下來。不過,日子不會停頓在每個晚上的,生活還是得繼續過下去。

月亮擁抱白天,第二天又開始着三點一線的生活,經過一天的操勞,腿又會開始感到不舒服,捲起褲腳後,還是能看見腿腫得發亮。

關於腿部所忍受的痛與苦,吳子由只能獨自去承受,別人不會有感同身受的能力。爲此,長時間的抑鬱壓在心理,得不到排解,她好像得了抑鬱症。在教室裏,很少說話,除了老師指定她來解答問題。也不和熟悉的復讀生們聊天,始終是一副在努力認真學習的樣子。一種沉默、隱形的存在。

她把自己關在了一間黑暗的牢房裏,別人進不來,她也出不去,就這樣一直擱淺着,時而也會感到寂寞。


十一月的北方,逐漸步入冬季。有的人已經開始穿起了棉服。北方的秋末季節會帶些蕭索、凜冽之感,樓下的水龍頭的水變得冰涼。傍晚的五六點,天空已經落下深藍色的黑幕,校園中開始燈光亮起。

在水粉課結束的時候,吳子由用完了一桶乾淨的水,而且畫盤上被顏料全部佔滿,也不能繼續作畫了。於是提着桶,拿着畫盤,一個一個臺階地往下走,終於走到了水龍頭處。吳子由一邊扶着石墩,一邊倒下髒水。

在清洗畫盤的時候,水龍頭蹦出的涼水刺激着吳子由的手,很是冰冷,雙手開始變木了起來。只要雙手變木,眼眶裏就會慢慢堆積着淚水,吳子由也會想起初中的一次經歷:下雪天,騎着自行車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被路邊的石頭絆倒了,而那時的雙手已經凍地沒有了知覺。吳子由一邊哭着,一邊扶起了車子,然後牽着自行車走回到了家裏。

好像是自那之後,吳子由的手只要凍地失去了知覺,她就會開始流淚。這次也不例外。

“要加油啊,再堅持一個月就解放了,要憑藉意志力撐下去。”吳子由一邊鼓勵自己,一邊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桶裏接了乾淨的水,畫盤已清洗乾淨,於是一個一個臺階地往上走。而此時的她也逐漸明白了那位醫生助手王肖冰所說的“意志力”的含義。


等待某一天的到來或許想起來是那麼漫長,然而隨着每日重複地消逝,12月7日美術統考日終於到來。那天也是大雪節氣,好像在爲這特殊的一天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相較於去年美術統考時的狀態,這次吳子由的心態明顯好了許多,也不怎麼緊張了。第一個考的是速寫,內容是兩個畫面,都是小場景圖。接着是素描,四分之三側女青年。下午的是色彩靜物,冷色調,主體是白色罐子。

一天下來,已經是晚上六點左右。那時天已完全黑下來。吳子由和同在一個考場的高一涵回到學校的大巴上。

“考的怎麼樣?”高一涵一邊將畫包背在身上,一邊望着吳子由。

“還可以,這次考完後感覺還可以。”

“那就好。”

“那你呢?”吳子由反問道。

“我覺得還可以,除了下午色彩時把冷色調差點畫成了暖色調。”

吳子由有被逗笑。靦腆似地輕笑了兩聲。“前面就是我們的大巴車了,老師在前面。”高一涵手指着大巴的方向。

等坐上車後,吳子由感到身體的放鬆,於是,打開自己的手機發了條短信。


[七]


等大巴開到華元中學後,那時是晚上八點左右,學校燈火通明,高中學子都還在上晚自習。

美術生在老師的安排下,前去2號樓的5層來一場大掃除。大掃除之後老師讓每個學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然後搬離畫室。因爲,不久後,下一屆的美術生會來這上課。重複着吳子由那屆一樣的美術課程內容。

因爲吳子由身體的不方便,老師讓她在辦公室裏休息會。不一會兒,美術老師往吳子由的手裏塞了200塊錢現金。吳子由先是驚訝了一聲,很困惑老師的這一行爲。

“老師知道你的疤痕,也聽說了你的情況,希望這點錢能夠幫助你解決一些生活上的問題。”

吳子由先是拒絕的,一直推搡着。因爲,她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可憐或幫助,一點不敢想象自己是個可憐人。

“老師,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這真的沒必要。”吳子由一邊說着,一邊把錢歸還到老師的手裏。

“你還是收下吧,不然老師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就這樣來回推搡了三五分鐘,吳子由最後還是接下了,因爲想着接下來去醫院可能會用得到。


待大掃除結束後,吳子由拿着全部的美術家當回到了高三(6)班。


在第二天的上午晨讀期間,班主任走了進來。先是雙手拍掌三下,讓同學們停止閱讀。“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了。剛纔和教務主任商量了下,決定放你們一天假來休息一下,現在就可以回家了,別忘了明天上午八點來學校上課啊。”

頓時,課堂裏的嘈雜聲音上升到了最高級。世間最美的一件事就是回家。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吳子由見班主任在教室門外站着,於是在一片歡笑聲中走出了後門,去和班主任面談了下接下來的規劃。班主任給與支持與理解,於是放寬了吳子由的上學束縛制度。只要把身體養好了,隨時都可以回校。華元中學的大門永遠敞開着。


於是吳子由給家裏的母親打電話讓她來接自己回家。在等待的過程中,看着教室裏的人從36個人變爲1個人,從原本的喧譁熱鬧轉變爲現在的安靜寂清。吳子由是喜歡這樣的安靜的,也很安全。都說教室裏最後一個走的人往往是比較難過的,就好像閱盡了世間的繁華,最後卻隻身一人來面對這孤冷的情景,不免悲從中來。


吳子由估摸着時間,母親應該來了,於是一瘸一拐地走往學校的大門。在門口等了二十分鐘,纔看見母親從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吳子由的方向開來。不過她面帶愁容,甚至還有一點難過。看見吳子由後,就打開後車廂的門,好讓吳子由上去。臉上又開始帶點笑容,強顏歡笑地說“你爸昨晚就馬不停蹄地回來了,現在在家休息着。你們明天去醫院吧,趕緊把腿治理好,我也就放心了。”

“媽媽,你咋了,怎麼看起來有點難過?”

“沒事兒,就是爲你的事情一直擔憂着,晚上睡覺時也總是胡思亂想。”母親坐上車座後,就開始驅動三輪電車,踏着清晨凜冽的朝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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