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燈火

小城燈火

好些年前,縣發電廠輸出的電量不足,沒法向九十里地外的小城供電。

到了晚上,小城用來照明的,只能靠煤油燈。普通的平民百姓家,爲省錢,上炕睡覺的時間,都挺早。

做小本生意的,㤐燈的時間稍稍長點。到了七 八點鐘,也都吹燈關門收攤。

燈火亮到挺晚的,也有。

還有另外一種情形,有的地方,沒有打火。

葉氏診所,是小城最受信賴的看病地方,是個家庭醫院。

家長,主治醫師葉溫,是行醫多年的老中醫。女兒葉九紅畢業於省衛生學校。老伴在老公指點下,練出了煎煮草藥的本事。

葉家臨街的玻璃窗上,畫着一個挺大的紅十字。天黑了,裏面的煤油燈,就點亮了。紅十字顯得特別醒目。

這天晚上,七 八點鐘了,葉九紅剛要熄滅油燈,學校姓何的女老師抱着狗,急匆匆進了醫院。

葉九紅知道這條叫白牙的狗,是老校長的,離開小城時,給了何老師。就問,”何老師,白牙怎麼了?”

何老師喘着粗氣說,“上吐下泄的,要不行了。小城沒有給牲畜治病的獸醫,只能來找你爸爸了。”說完,轉過臉對着葉溫,“葉大夫,救救白牙吧。”

葉溫攤開手掌,”可我不會給狗看病啊。”

葉九紅急着說,“老爸,它上吐下瀉,應該像人似的,胃腸得病了吧?”

“老葉,白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可對不起老校長。衝着老校長的情面,咱們試一試?”葉九紅老媽說。

“提到老校長,我沒話說了。你多用點對症好藥材,加大劑量,儘快煎好。就像老話說的,死馬當活馬醫吧。”

何老師連忙說,“謝謝葉大夫,我替老校長謝謝葉大夫。”

全家人經過一頓忙活,終於把煎好的草藥,喂進白牙的肚子裏。過了一會兒,一直閉着眼睛,惻身躺在地上的白牙,慢慢睜開眼,隨後緩緩地站了起來,不住的搖着尾巴。

何老師又驚又喜,叫着,“白牙,你真棒。”

說完覺着不對勁,趕緊說,“葉醫生,是你真棒。”

第二天,有人說,“昨天晚上,葉醫生爲治病,忙了大半宿。”

“誰呀,讓葉醫生這麼費神?”

“不是人,是狗,白牙。”

從此,葉醫生多了個頭銜,獸醫。

小城沒有唱戲的劇場。吃了晚飯,想找個有樂子的地方,消化消化食,只能去一家小茶館。

它的面積和學校一間教室差不多,有二十來個座位。對着門靠牆有個一尺多高的臺子,可以表演小節目。

屋頂上有兩盞煤油燈,油壺裏能裝半斤油。天黑下來,沒節目,客人不多,只點一盞。

這個晚上,有人家在這裏辦堂會。兩盞燈都點上了,忽閃忽閃的火苗,把小茶館照得一片雪亮。

事主吳先生,是省裏一家評劇團掛頭牌的反串青衣。他特意趕回小城爲老媽過七十四大壽。一個師兄,一個弟子陪他同行。

這個舉動轟動了整個小城。茶館座位全滿,還有不少擠在牆邊站着的。

女壽星年紀大,加上體型發福走路不方便,沒到場。只是在臺前擺一張太師椅,當做替身。

吳先生對着椅子,像對着老媽,恭恭敬敬來個三拜九叩,然後涗,“老媽,兒子恭祝你福如東海 壽比南山。我和同行孝敬你幾段清唱,願你萬事如意,笑口常開。”

接着,吳先生和師兄分別淸唱了"花爲媒""楊三姐告狀”幾個選段。唱完一段,就響起噼噼啪啪的掌聲。

吳先生徒弟要唱的時候,還沒出聲,卻跑到牆角,哇的一下,腸胃裏的東西,吐了一地,好惡心人。

吳先生猜想他準是偷偷出去喝酒,喝大了。在這麼隆重的場合,他不只自己出了醜,還丟了他這個老師的面子。不禁火冒三丈,擡起腿一腳把徒弟踢捯在地上,罵道,“不成器的混賬東西,回去再和你算帳。”

然後對着那把空椅子,鞠了一躬,“老媽,兒子不肖,驚到你了。”

隨後,朝在場的人抱起拳,“各位親朋好友,見笑了。我會再找個機會,用上品的香茶點心,讓大家真正開心一回。”

人羣中響起喊聲,“好,等着。”

在小城,有個天一黑最忌諱燈火的地方,那就是福興公木鋪大院。

大院裏,堆放着的木板木方,以及還沒破成材的原木,成了一座木頭山。

火是木的剋星。所以大院立個大牌子,寫着四個大字,嚴禁煙火。

到了晚上,大院裏熄滅了所有的燈火,一片漆黑。只有更夫值夜的屋子裏亮着燈光。

不是從煤油燈,而是從一個三寸來長的四方形手電匣子裏發出來的。用乾電池,只是亮,不出火,十分安全。

這天晚上,八九點鐘了,木鋪總管沈仲手裏握着手電筒,在院子裏巡視。

他走到更夫屋子裏,一看,點着煤油,就衝着打更的怒吼道,“好大的膽子,敢點這個!”說完,拎起煤油燈,狠狠摔在地上。

打更的,是沈仲的遠房二姨夫,正是沈仲安排他進福興公幹活的。

打更的慌了,“仲子,仲子……”

沈仲仍然怒氣衝衝的,“別這麼叫我。電匣子呢?”

”沒電池,我忘了去櫃房領了。”

“喝酒不能忘,就能忘這個,是不是?好,你回去收拾收拾,別忘了明天早上去櫃房領薪水,然後走人。”

“別,別,仲子,我是你二姨夫。”

“是我親爹也不行,走!這裏沒你的事了。”

這個晚上,沈仲手中亮着手電筒,在更夫小屋裏,呆到天亮。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