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故事 | 定格的16歲

文/滑稽的菠蘿

無戒學堂腦洞:以“我的手微微顫抖着,恐懼瀰漫在我的內心,他死了,就在我眼前……”開頭。

我的手微微顫抖着,恐懼瀰漫在我的內心,他死了,就在我眼前。他的身體扭曲成了不可思議的狀態,面目已經模糊,看不清楚了,四周圍觀的衆人對着那灘碎肉指指點點,竟然絲毫不覺得噁心。

我擡眼看向樓頂的位置,嚴俊正是從那裏跳下來的,我終究還是遲了一步。我手中的風箏,悄然落地,被散開的人羣踩成爛紙。

他,嚴俊,曾經和我說,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春暖花開的季節,去學校操場和要好的同學朋友一起,放一次風箏。

可是他再沒機會了,他的生命已經永遠定格在了16歲。

01

嚴俊的父母工作很好,穩定而不失體面,有可以讓嚴俊上好學校的朋友,有可以照料嚴俊校園生活的朋友,也有未來可以幫嚴俊安排工作的公司朋友。嚴俊的生活被安排得很好,可嚴俊卻並未因此而開心。

他曾經與我在學校的天台,用手指着遠方說:“我渴望的是那裏。”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近處是學校的樹林、人工湖,遠一些是CBD的高樓,以及高架橋。

嚴俊沒有解釋,只是接着說道:“我很感謝我的父母,他們給了我生命,爲我的將來打算,我從來都不怪罪他們,可是,我在這樣的生活裏,就像是一個行屍走肉,靈魂得不到自由,被困在了身體之中一樣。”

我是單親家庭,我的母親爲了生活奔波勞作,每天都是滿臉倦容,我反而更羨慕嚴俊這樣,不用爲生活的經濟而煩惱,父母也常有時間能夠帶他四處走走的生活。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嚴俊轉頭看向我。

“什麼?”正好吹來了一陣風,我以爲我聽錯了他說的話。

“我挺羨慕你的。”他又說了一遍,重新把目光投向遠方,“至少你能夠自由自在的,在操場上奔跑,想和誰玩,就和誰做朋友。”

“你也可以啊 。”我這樣說道,他現在不就和我做朋友了嗎?

“呵,我只要回到了家,就沒有了朋友啊。”他露出一個陽光和煦般的微笑。

上課鈴聲讓我們的對話戛然而止,我們匆匆回到教室坐好,老師的意見在家長那裏會被無限放大,那是我們誰也得罪不起的存在。

02

我們的班主任姓廖,是一箇中年婦女,她大概是提前進入了更年期,平時臉上沒有任何笑容,對誰都十分嚴苛,我們身上任何一點小瑕疵在她的眼中都會變成天上的窟窿,須得用女媧石去補一補,可這世界上哪有什麼女媧補天,只有家長的皮帶。

嚴俊和廖老師槓起來,是因爲一件無中生有的事情。

廖老師不知道聽信了誰的言論,竟然說嚴俊早戀,這在我們高中生裏是絕對的禁忌,因爲我們不能早戀,早戀會影響學習成績,學習成績不好,就考不上好大學,沒有好的學歷,就沒有好的工作,好的收入。

可其實我是知道,嚴俊根本不可能早戀,他一下課就坐他父母的汽車回家,根本連和女孩子一起上下學的機會都沒有,而在學校,只靠下課的10分鐘,能談戀愛?別逗了。

就是如此缺乏邏輯支撐的事情,嚴俊和小可還是被一同叫去了廖老師的辦公室裏。

小可的成績和嚴俊一樣好,他們倆時常會來一場狀元之爭,但他們私交時火藥味並不濃,反而有時會聚在一處討論一些超綱題。

或許原罪就在於性別不同,嚴俊和小可的探討學習行爲,在一些有心人眼中就變成了談情說愛。

廖老師毫無例外的把這件事通報給了嚴俊的父母和小可的父母,讓他們到學校裏來一趟,一件子虛烏有的事,鬧得沸沸揚揚。

嚴俊請了三天假,我不知道他在家裏遭遇了什麼,總之他再次回來的時候,臉上沒有了往昔的那種淡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淡淡的暴躁。

03

嚴俊在班上變得寡言少語起來,只有廖老師上課時,他纔會變得“積極”。

廖老師教的是數學,嚴俊的數學成績其實很好,他曾經和我說過,他已經偷偷地自學了一些大學的課程,我喫驚問他爲什麼,他只說,因爲在傢什麼也不能做,無聊就學習唄。

不過嚴俊和廖老師的戰鬥,卻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並沒有用他學的超綱知識來對抗,反而是利用轉移戰場的方式來進行的。

比如,一道題中,大致表述的意思就是:一根玻璃棒L斜放進容器之中,求L沒入水中的長度。

本來這道題粗看沒有什麼問題,大家都知道要求的是玻璃棒L在水裏的長度,可是嚴俊卻不這麼認爲,因爲“沒”這個字是多音字,他認爲,讀“mo”的時候,指的是玻璃棒進入水中的長度,而讀“mei”的時候,卻是指沒有進入水中的玻璃棒長度。所以這道題的答案存在爭議。

當時我們聽到嚴俊的解釋,全場皆驚,反應過來之後,鼓起掌來,廖老師卻是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她拍着桌子說,這是數學課,不是語文課。

可這句話一說出來,嚴俊也有反駁的話:數學應該嚴謹,否則關於”有且只有“這樣的說法,就存在重複,正是因爲”有且只有“這樣的說法是爲了凸顯某個數字的唯一性,使之更爲嚴謹,所以才用這種語法上存在重複的說法。

廖老師雙手撐在講臺上,肩膀顫抖,臉色通紅,眼睛死死地盯着嚴俊,卻拿他沒有一點點辦法。

這不是唯一一次,廖老師有時在黑板上寫字,寫得快了,字有些潦草,雖然根據前後文是能夠認出來的,可嚴俊卻是必須要問出來,以至於時常打斷廖老師的講課思路,讓她頻頻出錯。

廖老師最後忍不住,再次約談了嚴俊的父母。嚴俊這一次, 請了一週的假期。

04

我不知道嚴俊是怎麼從家裏逃出來的,我只覺得他有些狼狽,他穿着單薄的睡衣,走投無路之下找到了我,偌大的城市,他大概也只能來找我,他似乎也再沒有其他能夠交心的朋友了。

我也不知道和我的母親如何解釋,不過幸運的是,母親似乎對嚴俊的家庭有一些瞭解,她也並不贊成嚴俊父母的做法,所以同意暫時收留嚴俊幾個小時,但是晚上喫過晚飯,我必須要送嚴俊回家。

嚴俊似乎很開心,他的興趣點十分古怪,那些我小時候玩膩味了的塑料小人、四驅車,還有一些我曾收集的泡泡糖封面(水滸人物卡片),他都愛不釋手,我在陽臺上放了一隻風箏,一隻很大的風箏,那是幾年前,母親帶我去動物園玩的時候給我買的。

”真羨慕你啊。”嚴俊把風箏拿在手上。這是他第二次說羨慕我,我其實並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羨慕我,他的生活比我的,條件好太多了。

“爲什麼?”

“小學過後,我再也沒放過風箏。”他輕輕摩挲着風箏的表面,風箏的塑料紙上,發出輕輕的“沙沙”聲,“我最大的願望,其實很簡單,就是能在該放風箏的時候,能和小夥伴們一起,去學校操場放一次風箏。”他轉過頭來,灼灼的眼神,逐漸變得暗淡下來,他沒說出口的應該是:可是那個願望對於他而言,有些遙遠。

“明天我陪你去放風箏。”我指了指他手中的風箏說:“明天我帶去學校,這個季節正好可以放。”

我看見嚴俊的眼睛亮了一下,可隨即卻又暗了下去。

“借我張紙。”嚴俊沒有回答我,微笑着把風箏放回了原處,卻是說:“我想寫篇日記,一篇不會被我父母看見的日記。”

我聽他這麼說,心中一酸,在我的書架上找出來一本新的,沒有用過的日記本,上面還掛着一個小小的鎖。

他眼中露出驚喜,輕輕對我說:“謝謝。”

晚上9點,我送他回家,他依舊穿着他的睡衣,但此時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很輕鬆,我很高興他來我家一次,能夠帶給他這樣的變化。

“謝謝,再見。”他微笑着對我說了這樣的話,然後轉身上樓,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我從未想過,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05

我回到家,看着送給嚴俊的那本日記本,他並沒有帶走,他只是把本子上了鎖,帶走了鑰匙。我把那本只寫了一頁的日記,放回了書架上。要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自己熟悉的書架裏,有一頁不屬於自己的日記,裏面藏着的祕密,任誰都會好奇的吧。

我重新把那本日記拿出來,放在書桌上,手指輕輕擺弄着那把鎖。

要是我沒給他這本本子就好了,我這樣想着。

嚴俊是我的朋友,我不能隨意窺探他的祕密。想着,我再次把日記本放回了書架上。

06

“嚴俊要跳樓。”一個同學這樣說道,“在實驗樓天台,有人看見他坐在圍欄外面。”

我覺得頭腦一炸,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嚴俊怎麼可能要跳樓?爲什麼?

我第一反應就是拿起身後的風箏,如果他看見風箏,會不會好一些?

可他終究沒有等我到來,我到現場的時候,實驗樓下已經圍了許多人,我身體顫抖地擠進人羣,看見了一地的血腥,以及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眼睛沒有了焦距的中年婦女。

我認識那個女人,她是嚴俊的母親。

我胸口湧起想吐的感覺,我匆忙朝外擠去,手中的風箏沒有拿穩,掉落在地上,微微散開的人羣,將其踩爛,就像嚴俊破碎的屍身。

他曾和我說,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春暖花開的季節,去學校操場和要好的同學朋友一起,放一次風箏。

而我帶來了風箏,可他卻再沒機會了,他的生命已經永遠定格在了16歲。

07

我把嚴俊的日記本拿了出來,那一頁日記竟然成了他的絕筆。

螺絲刀正要撬開那把小鎖的時候,我突然又有些猶豫。或許嚴俊帶走鑰匙,就是不願讓人看見吧。

他心中的苦,生時沒有向外人說道,他死後,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探究呢?

我放下了螺絲刀,輕輕撫摸那本日記,然後把它放回了書架上。

我的陽臺上少了一隻風箏,書架上多了一頁日記,或許嚴俊便是想將此生留在世上,來生便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吧。

我這樣想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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