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桔子


今天去菜市场买回一个猪肺,几片猪肝,结果一上午都耗在厨房里了,以至于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我有些不耐烦,“谁呀?”我问。

却无人应答。

打开门一看,是住在我家对面的邻居,他递给我一袋桔子,“喜欢吃不?”

“喜欢啊!谢谢!”我高兴地收下了这袋桔子。

从袋里挑了一个桔子拿在手上,剥开它柔软光滑的橙色外衣,里面是一瓣瓣由白色丝络包里着橙红色果肉,撕下一瓣塞进嘴里,入口冰凉,甘甜里微微有点酸,是我喜欢的味道。

孩子中午放学回来看到这袋桔子,两眼放光,“我最喜欢的桔子!”

然后又听到他吃着桔子含糊不清地说:“真好吃!妈妈,要是没有桔子我该怎么活啊!”

这也太夸张了吧!“没有桔子,你也可以活得很好啊!”

谈笑间,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也特别喜欢吃桔子。

我出生的那一年,外公送来一棵梨树,父亲将它栽在院子里,又从山里挖来一棵杉树,也栽在院子里。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到了馋嘴的时候,父亲将杉树砍了,买来几棵桔树栽上。

冬去春来,桔树开花了。一场大雨过后,洁白的小花落了一地,桔树开始挂果了。那时候,在我们乡下,水果没有现在这么丰富。桔子长到乒乓球这么大的时候,我就开始吃了。

用小刀切开厚厚的深绿色果皮,下面是一层白色的用来包裹果肉的皮,里面才是黄绿色果肉。一切开,一股清洌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口水直冒,一不小心,那些酸酸地液体就会蹦进眼睛里,很快和眼泪融合在一起,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候,它的果肉还没有分瓣,密密匝匝地紧紧挨在一起,分都分不开,用小刀切,用牙齿咬,我自有我的办法。那种酸味很是浓郁,酸得牙齿都受不住,有点发软,赶紧跑到厨房的水桶里舀一瓢凉水灌进嘴里,又忍不住咂咂嘴,奇怪!酸味没了,嘴里居然有淡淡的回甘!

于是,又跑出去,再摘一个,再切,再吃……乐此不疲。

等到桔子成熟的时候,除了挂在树顶上的那些桔子,其它的几乎全都被我吃光了。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还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些桔子的酸味。

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下,索性将院子里那块菜园空出来,专门用来栽果树。母亲从外婆家挖来一棵樱桃树,一棵桃树,一棵杏树,父亲买来十几棵桔树,又从邻居家要来一棵葡萄树,园子里又自生自长了一棵泡柑(黄柑)树。如此一来,我家的院子就成了一片果园。

到了来年的春天,院子里可热闹了,那些花像赶趟儿似的争相斗艳,蜜蜂成天在园子里“嗡嗡嗡”地飞来飞去。我徜徉于花海之中,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它们早些挂果。

樱桃是最先吃的,稀疏的绿叶间,掩映着串串红宝石似的晶莹剔透的果子,鲜红欲滴,煞是可爱。樱桃树并不高,枝丫又多,可以直接爬到树上,站在枝丫间,吃饱了再下来。

接着是杏子,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我还从未见过杏子成熟时的模样。每当那些青涩的小果子才刚刚长大,我就和小伙伴们爬上高高的围墙,迫不及待地去摘下来揣在口袋里慢慢享用。

桃子的味道最好,清脆爽口,百吃不厌。年年都是吃完了姨妈家的“三月桃”,再吃自己家的“五月桃”,然后再去邻居家吃“六月桃”。虽都是桃子,却各有各的味道。

七月,葡萄可以吃了。坐在葡萄架下的大石头上,一伸手,就可以够到一串玛瑙般的绿葡萄,撸下一把塞进嘴里,酸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人忍不住眯起了眼……那一刻,我想象着自己是住在葡萄架搭成的宫殿里的国王,永远都有吃不完的葡萄。

八月,梨子渐渐长开了,这种小胡芦似的黄绿色果子,最招蜜蜂喜欢。最大最甜的梨子年年都被蜜蜂给干掉了,奈何梨树太高,枝丫又少,我爬不上去,也够不着,只能站在树底下看着干瞪眼。

母亲总是对我说:“再等等!”

等到梨子成熟的时候,她会挑个我不在家的时候把梨子摘下来,送一些给邻居,剩下的都留给我。不知为何,看看筐里的梨,再看看院子里空落落的梨树,我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九月,到了秋收时节,水稻都成熟了,桔子也挂满了枝头。父母都忙着去田里收割稻子去了,我和妹妹就可以偷偷摘桔子吃。这棵树上摘一个,那棵树上摘一个,乐此不疲。

院子里的果树中,桔树最多,也最朴实。桔树的叶子总是绿油油,即便到了寒冬腊月,也是如此。桔树的花很小,这种不起眼的白色小花,香味有点闷人,很不讨喜。可是,桔子却很好吃,而且可以从九月一直吃到寒冬腊月,即便是下雪的时候,它还能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每每读到毛主席的这首词,我就会想到那些桔树,想到那些可爱的桔子们。看着它们一点点由青转黄,再慢慢变成橙红色,往往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我是吃着桔子长大的孩子,对它也有一种特别的偏爱。从某种意义上说,因为桔子,我才渐渐爱上秋天的。它不仅丰富了我的童年,也让我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

父亲生病的那些年,家中光景很是惨淡。母亲不再把桔子送给亲戚和乡邻了,而是把它们装上板车,拉出去卖钱。有时候卖一个星期,也才只能卖一百多块钱,还不够父亲一天的医药费。

即便日子如此艰难,母亲还是咬紧了牙关拼命熬过了那些年。她曾让我陪她一起去卖桔子,至少上坡的路段可以帮忙搭把手。我想到的却是沿途会经过我的老师和同学家,担心他们看到后会嘲笑我,于是拒绝了她。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会感特别惭愧和后悔。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贫穷也许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有一颗贫穷的心啊!在这个世界上,你过着怎样的生活,有着什么样的成就和地位,在别人眼里,又算什么呢?你过得风光,别人也许会羡慕嫉妒恨,会奉承谄媚一番;你过得悲惨,别人也许会同情可怜,甚至会嘲笑污辱一番……

真正陪你一路走下去的是什么呢?是你自己啊!是你那颗勇敢又坚强的心,是亲人的不离不弃、风雨相随啊!

我知道,一个桔子,从坚硬变得柔软,从青涩变得甘甜,往往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然而我不知道的是,一个人,究竟要经过多少年才会真正长大。就比如我,到了中年,才真正理解和心疼父母,才真正学会妥协,学会和内心的自己握手言和,才慢慢从尖锐变得平和,变得柔软又丰盈起来。

看着孩子开心地吃着桔子,我的记忆跨过岁月的长河,又慢慢回到现实中。如今,父母家的那片桔树早已不再了,可记忆中的那片桔树却依然在我心中开花结果,香气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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