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散|追尋大覺寺

參加秋冬記憶聯合徵文“秋之韻”

要去灤州大覺寺,我心一瞬間就覆羽了馨香。每年農曆八月我必和姐妹們一起去南嶽朝聖,已經連續十年,今年因身體抱恙,未去。韶光匆匆,無聲無息,不曾預料的一場趕赴是宿願的牽引還是對一段曾處在風口浪尖的往事的追尋?

大覺寺位於灤州古城北五里的橫山南坡,灤州八景之一的“橫井浮煙”說的就是這千年古剎前的一口天然石泉,數丈之深,泉水甘甜清冽,逢澇不外溢,遇旱泉照湧。後人砌石爲井,還修石欄圍護。兩座青峯夾峙,泉井正好居中。凌晨,井上水氣蒸騰,如煙如霧,飄渺空茫,黛山秀木,佛塔羣落,都在仙氣嫋嫋的氤氳中,晨鐘四傳,白鳥輕掠。雲水禪心的寧靜與肅穆清幽的梵音讓人感慨,即便你沒有一顆參禪悟道的心,燕山灤水,煙雨樓臺,亦足可以讓靈魂潔淨如蓮。

非凌晨前往,“橫井浮煙”的美景只在想像中。南坡山勢延綿,柔和平緩,雖是深秋,山色還正凝翠含綠,偶沾的淡黃與絳紅似給不日的漫山紅透寫了個序章。邁步走上乾淨的人工石板路徑,遠遠地,就望見了紅牆黃瓦,檐角微翹的門樓,“大覺寺”三個金字鑲嵌在白色的拱形門之上,清晰醒目。

千年古剎?怎麼看也是氣宇軒昂,少了點樸舊滄桑。同行的老師告我我,2014年重新修繕了。小徑兩側不知名的灌木叢鬱鬱蔥蔥,偶爾帶點跳躍的暖色。每一株,或是看慣紅男綠女緊鎖的眉,風霜的臉,或是聽慣寺內空遠清越的晨鐘暮鼓,此時,它們只任秋風淺拂,安靜地做着佛性的沉思。

灤州,枕燕山而踏渤海,屏京津而扼關外,古爲遼西孔道,真乃兵家咽喉。來到大覺寺,歷史的濤聲依舊,搖櫓而來,打撈起沉溺於歲月深處一些私密着的碎片,記錄下張學良與之奇妙的淵源,佛源,與天下蒼生的載入史冊的大愛善緣。在國內,取名爲“大覺寺”的寺院廟宇不在少,而張學良是唯一的,這也賦予了灤州大覺寺的獨特魅力,聲名遠揚。

大覺二字,很容易讓人想起羅貫中“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的詩句。如諸葛亮一般高瞻遠矚,洞察世事,淡泊明志,超然物外的人,能有幾個?

大覺寺有個偏殿,張學良1928年6月6日至6月17日就住在這裏。神祕莫測的11夜,失蹤的11夜,少帥張學良在哪,幹什麼去了?6月4日,其父,割據東北的奉軍首領張作霖在瀋陽皇姑屯被日本人陰謀炸死, 當時才27歲的張學良正在北京駐防。聽聞消息,趕緊移師灤州。在此修行了11天。在這11天中做出了東北軍易幟的重大決策,並化妝成士兵,隨身警衛化妝成火頭軍後由此乘坐悶罐兵車專列安全抵達奉天,完成了易幟。隨着時間的推移,歷史證明了此次易幟的重大決策是偉大和崇高的。張學良在完成易幟決策離開時捐獻了5000大洋重修了大覺寺。之前他和白崇禧聯手殲滅直魯聯軍,這裏是主戰場。張學良在父親被炸、前途未卜的關鍵時刻,又一次選擇了灤州作爲藏身休整之所。應該說,灤州,是少帥的一處塵緣福地。

一生中,任何地方都可生長,任何地方,都難稱歸宿。

都說歷史如過眼雲煙,其實只是丟落了一些沉默的細節,忘了有些個夜晚朦朧的月色,而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了,並且影響了後來的自己的人生軌跡與世事的佈局。

今天,偏殿的擺設與百年前一樣,彷彿,少帥才離開,還會來。空曠的大院柏樹四面環護,被時間和戰亂毀蝕的容顏不斷被增磚添瓦,抹紅刷綠。透過秋霜映染過的銀杏,歷史的天空劃上深淺不一的雲路;觸摸寒涼的古牆,烽火餘煙將季節的味道嗆到了冬的路口;倚欄觀殘荷,蜻蜓眷顧的童話在小池淺碧間回溯到百年前的夏天……

行走在靜謐小徑,聽梵音起起落落,心潮澎湃。“世間憂喜雖無定,釋氏銷磨盡有因”,家事國事纏繞一身的張學良許多次唸誦劉禹錫的這首詩,想起身居要職的劉大才子一生命運坎坷,寫的詩文淡泊明志,樂觀豁達,唯這一首禪味悠長。紛亂喧囂的塵世,有太多的變數,誰也無法預測結局的悲歡。少帥之所以爲少帥,註定身上揹負着天下蒼生的疾苦。蟬鳴聲聲,夏,纔開始。走向茂盛,終是大勢所趨。在災難與劫數面前,頭腦必須保持常人不能具備的平靜與清晰。

少帥走過了觀音殿,大藥王寺,來到大雄寶殿,燕山守護的灤州大地滄桑厚重,昨日入夢的鐵馬冰河似要在此在全中國拉響戰車。灤水畔,馬隨暮靄長嘶,帳篷中,脣爲離人暗紅。一切,陷入一個閉環。960萬方公里的江山如畫,絕美風華,誰來以山爲紙,以水爲墨,去豪情寫意?拍胸自問:自己能做的,又是什麼?

橫山逶迤,翠雲松濤。大覺寺重樓廟宇,漢白玉雕刻的憑欄,鑲金雕花的朱門,璀璨流光的佛龕,都被流水光陰和靜謐檀香一遍一遍洗濯。拾級而上,空靈禪意,趣境高遠、氣象非凡。年輕氣盛的少帥忍不住也會在一剎那間沉醉,然而,手握重兵,面容冷峻的人一剎那又恍然,此岸,蓮荷淨土,彼岸,紅塵漫漫。

入萬佛殿,萬千菩薩執著端坐,或金身或紫彩,五髻冠其項,或拈花或執劍,目光炯炯,或莊嚴帶厲或慈眉善目。少帥站在歲月的風口浪尖,醒世的蒼涼打開徘徊的心門。佛佑江山,萬世永繼。衆多佛在冥冥之中告訴他:你自己,亦該做一尊佛。

六月的開篇,正是初夏的味道。少帥脫下軍裝,白衣青褲,剛毅俊朗的臉龐卻擠不出一瞬會心的笑。天藍如洗,流雲萬象,風,來自南邊,南坡,迎風盛開的是一片格桑花,鮮豔斑斕,宛若五彩經幡正迎風招展。每一瓣,都渲染出紅塵的美麗,每一朵,都訴說着出離的純粹。香客不多,每一張面孔,卻都似殘冬的河流,鼻山眼水中凝固着飽經磨難的痛烈與迷惘。他不忍直視寥寥香客的眼神,都說醉過方知真味,醒來方知酒濃,水深火熱中天下蒼生,不知道生活還有什麼真味,只想燒酒一壺唯願灌到醉。

繼續向上登,少帥健步流星。天王殿,乃大覺寺的最高處。向下望,廟宇樓臺,亭閣長廊,巍峨壯觀。元,明,清,朝代更迭。歷史,也是一首一路彈奏的琵琶,大清的琴絃被撥斷,卻有人在運這無弦的琴上再奏一首絕唱。千年古剎,避過了跌騎踢踏,躲不過炮火轟炸。天地沙鷗,比人自由自在,它們不讓自己去驚擾世界,也不讓世界驚擾到自己。多麼簡單的要求,爲什麼芸芸衆生卻無法擁有?

少帥與住持一起打坐,品茗,說經。巜六祖壇經》曰:世人性本清淨,萬法自從性生;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

江山輾轉到了黑夜,行至絕壁陡崖,芨芨可危。披荊斬棘開出血路,乘風破浪力挽狂瀾的人,有沒有?

少帥走出天王殿,夜的輕紗正籠罩着大地,天空,繁星點點,崖壁的凌霄花正在梵音中露出溫暖勇敢的微笑。

這是少帥入住大覺寺第11個夜晚。皓月當空如海上穿梭,錚錚歲月的烽火狼煙說不破,骨血爲馬,朗朗乾坤下的清白一生也無法抵達。一個決定毅然產生:自制於國民政府統治之下,維護祖國統一。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對於人生的道理,對於萬事萬物,有幾個人會如少帥一般看得明白,洞悉於心,瞭如指掌,悟得透徹?

灤州大覺寺,那個夏天年輕的少帥張學良的11天怎麼過的,並不知曉。只是今日的我與大覺寺不期而遇,在少帥走過的路上淺淺揣想,淺淺記下,每一步每一字都等待着歲月的沉澱和解讀。

來了,即刻要離開,這裏,只是一處歇息的風景。雁南飛,秋水長,歷史的天空無任何隱諱。莊嚴廟宇,佛在雲端拈花一笑,提醒妄念不要累積成海,盼望不要被流沙淹埋。

我拾級而上。雙手合十,見廟拜,見佛跪。我只是一煙火凡塵的小女子,我的事情很多,很雜,我的願景很寬,很俗。

我向佛傾訴心中的苦悶,問道陌上的繁華,祈求明天的安好。素顏垂睫,脣齒細語,絮絮叨叨,面佛,似萬千細水終要歸入大海江湖。均是一小女子自私而簡單的凡心,希望有神靈庇護着而守護好自己的一座城。此前,我的願我的夢,不與國事相結合。今日,在少帥張學良踱步遠眺的大覺寺,我頷首低眉間,踐行自己的心願之旅,心中的感念卻不同住時,家是小小國,國是千萬家,若風雲亂世小家也是無根之草。此刻,我是給自己和家庭加油,鼓勵,家國夢的輪廓在一柱香中令我嘴角含笑。

在這樣的秋日,拾一枚紅葉當書籤,煮一壺好茶濾浮塵,讀一本閒書看流年。字裏行間,我看到雲飛很低,就飄我的眼前。花開得很盛,就漫生在我的腳邊。一盞茶,茗霧迷漫,香風過發,傾城的秋光傾城的安穩。

在這樣的秋日,我在灤州大覺寺。時光荏苒,雲水千年,半畝殘荷仍在隔世打坐,不必說太多,擡眼望,太平盛世,天高雲闊。而我,不遠萬里來此,竟續上一段佛緣,我做佛前的一朵蓮,喜樂平安,靜柔向上。在一場宿願的牽引下遇見大覺寺,在一段傳奇史事的追尋中遇見張學良。


作者簡介:南飛雨燕,湖南醴陵人,醴陵黨外知識分子聯誼會理事,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作品發表於《西部散文選刊(原創版)》《作家天地》《延河》《青年文學家》《湛江文學》《醴陵黨校》《醴瓷》《泉州文學》《教師報》等刊物和報紙。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