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園】
昨天的擔心還是發生了。
早上起來，窗外的世界一片銀裝素裹，天空漫悠悠地飄着雪花，鴉雀無聲，分外肅靜。向下望，見樓下一對退休老師正在除雪，雪的厚度估摸有二十多公分。
我回到沙發上，點開微信，見石師傅給我留言：“沈會計，高速公路封道，你聽我電話。”
“好的。”我立刻回覆。
看來，今天是無法上班了。
這場大雪，像多年未見的老友，如約而至。
昨天晚上，天剛矇矇黑，我去停在小區外的車上取東西時，路面已經凝結一層薄薄的顆粒狀的冰面，好像冰壺場上的賽道，亮而不滑，走路時，發出噶波噶波的聲音，有些耳熟。
回到家，孩子他媽的一個遠房姪打來電話，說她在朋友家喫完晚飯後不便留宿，想到我們家閒置的老房子借住一晚，她二話沒說，怕把孩子凍着，急三火四地穿上衣服，去給她姪開門。由於天黑路滑，仍在下着凍雨，她給我打來視頻電話，告訴我，她今晚不回來了。
其實，她即使不打電話，我斷她也不會回來，別說在冬天，就是在夏天，她也會這樣做。
提起這位遠房的姪，可真夠可憐的。她在三個月大的時候，父母因感情不合而選擇離異。正在哺乳期的她，被法律判給她媽媽撫養。離異後，年青的爸爸媽媽怎耐得住寂寞，在她不到四歲的時候，先後各自選擇了新歡。爸爸又給她生個小弟弟，媽媽爲繼父生沒生孩子，她至今守口如瓶。
年幼的她，在兩個重建的家庭中似乎像個多餘，打那以後，她被迫由爺爺奶奶領回家，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由於年小，她根本不懂爸媽的離異倒底是爲了什麼，只知道有爺爺奶奶的照顧，她仍舊生活得挺快樂。
到了上學年齡，頭幾年是由她奶奶負責接送，大一點後，由她爸爸負責，上中學後，她自己一個人騎着自行車，天天跟着本村的小夥伴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幾乎不用她爸爸操心。而她的媽媽，從離開後，就一直在城裏飯店打工，很少去關心她。在她的記憶裏，她在讀小學三年級時，她的媽媽曾到過學校看過她一次，從那以後，她的媽媽再也沒有去看過她。
漸漸懂事的她，每當看到村裏小夥伴們在母親面前撒嬌的時候，每到冬季小手被凍得如貓咬的時候，每每看到同齡小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時候，她的內心就會感到一陣陣刺痛，原先還活蹦亂跳的她，頓時就像嚴重缺水的花瓣，瞬間就蔫了下來。長久的精神刺激，無情的心裏打擊，自卑的雜草在她荒蕪的心田中肆意地生長。
到了小學高年級，特別是在上初中之後，她想見到媽媽的念頭越發強烈。在這段時間，她會利用星期六星期天休息時，或者是放寒暑假的時間，偷偷地跑到她老姨家，與她的母親相聚。而每次母女見面，卻因母親工作的緣故，時間都極爲短暫。相見時，她除了能聽到母親幾句安慰的話和偶爾能給她買件新衣服之外，母親從來沒給她一分錢，這讓她始終耿耿於懷。說到此處，她的臉上無不透露出一種無奈、傷感和怨恨。漸漸長大的她，懂得越來越多，但她爸媽誰也不跟她提及這段往事，她也不想知道這些不開心的事。從小就缺少母愛的她，性格內象，少言寡語，時常把重重的心事掛在臉上。
我的愛人是個心底善良，操心不怕老的人。多年前，她在參加老家一位親戚舉辦的酒席上看到了她的弟弟，就在這次閒聊中，有意無意中，她的弟弟把他家的近況一五一十地講給了我愛人，她覺得他的閨女好可憐，於是在善心的驅使下，她就與她的這個姪建立了聯繫。
初次聯繫時，她的姪正讀高中一年，在我愛人看來，像她這樣的家庭能考上高中，實屬不易。可畢竟是從農村考上去的，由於城鄉教育質量差距巨大，她在班級的名次從入校開始，一直排在中等偏下，儘管她如何努力，始終不夠理想。三年的學習行將畢業，她見考本科無望，決定去報考提前錄取專科。方向定了，能否考上，考上了報什麼專業，對於她來說都是一頭霧水。就在她彷徨無助的時候，我的愛人向她申出了援助之手，在事先沒跟我打招呼的情況下，就把她帶到了我家。
人既然已經領進門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她來時，帶了一堆複習資料，看來，這是有備而來的。即來之，就幫之吧。於是，我在事先了解她的學習情況後，從如何複習，到答題技巧，有針對性的對她進行輔導，經過一週左右的點拔，她感到非常受用，在考試的那兩天，她的父母誰也沒撏這份鬍子，是我愛人風雨無阻，一直堅守在考場外，陪她考完。
這過了半個月之後，考試的分數終於出來了，她在榜單上查到了自己的名字，順利考上盤錦職業技術學院。
在填報專業時，我愛人又把這個艱鉅任務又一次推到我身上。我本着幫人幫到底的想法，我首先徵求她姪的意見，她如實地告訴我，她傾向於幼師、旅遊和酒店管理這三個專業。我在通盤全衡利弊，一一分析目前社會現狀後，給出的答案讓她倍感突兀。
在我看來，幼師是個熱門專業，競爭力強，分數較高，我們又不瞭解盤錦當地的具體情況，選擇這個專業風險較大，至少沒有十足的把握，此爲不報之一；若選擇旅遊專業，作爲一個性格內向，又不善言辭的她，我覺得也不合適，此爲不報之二；最後只剩下的酒店管理專業了，根據我多年的觀察和了解，服務行業待遇低，工作時間長，對她來講，也沒有什麼實際意義，此爲不報之三。綜合以上考慮，我建議她報化工專業。她一聽到化工，就在心裏打起鼓來，有些發怵。她說她是學文科的，她聽別人說，化工專業將來在就業時，除了工作環境不好外，還有一定危險，這是她不喜歡化工專業的第一個理由；第二個理由是，她本來理科就不好，怕跟不上課程，不知道能不能按時畢業。我聽完她的想法後，我也把我的想法一一講給她。我之所以讓她報這個專業，考慮的是，盤錦是遼寧省石化行業發達城市，就業渠道寬，待遇好，既不像搞旅遊整天跑跑達達，又不像搞服務一站就是一天，對於她這個老實巴交的女孩來講，找一份工作相對容易。她聽完我的一番解釋後，覺得在理，於是，她就放棄了她原先的想法，死心塌地地報了化工專業。
對於從未了解大學生活的她，如何面對上學後的學習和生活，我這個過來人，有必要再費些口舌，對什麼事都打怵的她，再交待一些上大學時的基本常識，也是十分必要的。接着，我又告訴她，你要想在大學順利畢業，必須做到：首先不要逃課；其次是要把老師每天留的課後作業及時完成；三是不會的地方就去請教老師，或同學；四是在考試前，要把老師期末劃的重點都要弄懂。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的話當成了耳旁風，爲了明確起見，我在最後又問：“你記住了嗎？”她笑而不答。
一晃，四個學期已經過去了，她是全班少數幾個沒有掛科的學生，事實證明，我當初的判斷是正確的。
在大三實習前，她被當地一家大型私企選中，很快就到公司上班，她的任務主要是在機房看儀表，這絕對是個美差。一上班，喫住不用花一分錢，而且每個月還有3000元錢的收入，這是她作夢也不敢想象的。
在實習前的兩年裏，每年要交4500元學費，這個數目，對於一般家庭不是個難事，而對於她，卻傷了不少腦筋。
剛報大專時，她的母親就不支持她去學習。她母親認爲，現在的本科畢業都不好找工作，更何況是專科，而且還是個女孩子，不如到哪個超市當個服務員，每個月還能有一些收入，又不用她母親出錢交學費，這是她母親的小九九。而她的父親，也是待搭不理的，你要讀，我不能說不管，我可以給你拿一部分，剩下的去跟你媽要。兩個老人，兩個家庭生活確實不寬裕，推來推去得，一時把她弄得左右爲難。
這時，她就把這個情況如實地跟我愛人講，我愛人就幫她出主意。她聽明白後，就打電話跟她母親提出交學費的事，誰能想到她媽媽對她女兒說了一句：“我給你交學費可以，當我老了，你得養活我。”大家瞧瞧，世界上竟有這樣的母親，給孩子交學費，還要以養老相回報，當時差點兒把女兒的鼻子氣歪了。過後，她帶着一肚子氣，把她媽的話原原本本地從電話中告訴了我愛人，我愛人聽到後，卻顯得十分冷靜，這個一向被人稱爲“爲人處事好手”的她，便給姪出了一個餿主意，“你傻呀，那你就答應她唄，你別在電話中激她，先把學費要來，老了養不養，以後再說。”
這個從小就沒人理料，就像一張白紙的她，我愛人怎麼說，她就怎麼做，終於度過了前兩年的困難期，到現在，她還有一個多學期就要畢業了，而且也能自食其力了。
在她即將實習前，她首先把這個令她興奮的消息與我愛人分享：“大姑，有一家企業把我選中，我馬上就要去上班了，每個月還給我實習工資三千元。”
她大姑一聽，高興得不得了，一時不知道怎麼表達纔好，接連說了好幾個“挺好”。接着，又對姪說：“是不是還得唸書，如果你不讀這個大專，哪有今天。”
娘倆你一言我一語地嘮得好不熱絡。
電話中不時傳來“咯咯咯”地笑聲，這是幾年來她大姑第一次聽到她笑得這麼開心。
說着說着，她姪又向她請教：“誒，大姑，你說我媽要問我我掙多少錢，我得怎麼回答？”
我愛人毫不隱晦地給這個傻姪出了個餿主意，說：“你就說兩千，留點後手，別如實告訴你媽。”
孩子從電話又一次咯咯咯地笑出聲來，爽快地答道：
“好的，我明白了。”
實習期間，這個小姑娘隔三差五地回來看看這個大姑，逢年過節，還要給我們老倆口買點兒禮物。現在的她，比以前開朗多了，人也像變了個人似的。
最近，我愛人把她介紹給一個朋友家的孩子，經過半年的相處，正在讀研的小夥子和他的母親非常喜歡她，喜歡她不說話就能掛滿笑容的小臉蛋，喜歡她的樸實與純真，喜歡她長着一雙水靈靈、笑咪咪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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