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讀後感:你將如何度過一生?

磊磊組局的第四本書《刀鋒》讀完了,零碎的讀書筆記整理起來匯成一篇咯。今兒和大家聊一聊《刀鋒》——英國著名現實主義作家毛姆在二戰期間最大的創作成就,是作家創作生涯晚期最重要的作品。

這部小說是作家年近七十高齡時,以其曠達通透的人情練達,和對人性、生命意義的終極追問、探尋,爲世人展現了一片趣味橫生的精神高地。

故事主線很簡單,講的是青年飛行員拉里參加一戰,經歷生死後,榮譽歸來,面對嬌美未婚妻與前途光明的工作機會,卻選擇放棄,孤身一人追求真理的故事。

小說以第一人稱敘述,以我的見聞說起,“我”的身份就是“作家毛姆”,由我遇到紅塵客艾略特,遇到真理求索者拉里,及遇到故事裏的每一個人講起,作家和每個人都是朋友,保持着不遠不近、可以談心可以觀察的距離,時而揶揄譏諷、時而誇讚稱頌、對每個人評頭論足,如拉家常,愉快悠閒地敘述着這個故事,因此這本書讀起來也很輕鬆。

在這裏我想重點討論的是故事中的艾略特舅舅,這個人物極具張力,帶給我們強烈震撼與洗禮。他是主人公拉里的未婚妻伊莎貝爾的舅舅,一頭扎進滾滾紅塵追名逐利,與拉里對真理的渴求形成鮮明對比。艾略特嚮往貴族精神,一心躋身於上流社會,以其權謀、策略獲得上流社會體面人士的歡喜,以售賣古董名畫,獲得大量財富。後期又借用梵蒂岡的智慧,成功躲過三十年代美國股市崩盤,大賺一筆。

他終生執拗於此,在上流社會的名利場、社交圈中流連忘返,病入膏肓時還惦記着那場即將舉行的豪華社交盛宴,因被排擠而耿耿於懷,可他還是以其一生慣行之優雅得體的方式安然離開了這個世界,連死後的葬禮,親友僕人的生計及饋贈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他無疑是人們口中極其庸俗勢利鬼,計算着名利場的一切得失,到死也放不下那星星虛榮,卻真誠地對每一個人行樂善好施之“德行”,幫助了過往的許許多多人,對姐姐一家人更是無限關愛疼惜。

德行一詞,加上引號,是恐有人或許質疑,艾略特這個庸俗無聊的人一生都在追逐成爲精英貴族,他是爲名聲,爲保持自己優雅慷慨的做派,並非如悟道者般以其聖潔的光輝照耀世人。然而,我們深覺他畢生所貢獻一切亦是當之無愧的德行。

如果說拉里是精神追求者,求道者,艾略特舅舅的確世俗勢利,在名利場上忙得不亦樂乎。

人們盛讚主人公拉里的純粹、高潔,不爲物慾橫流的世界所沾染,一心向道,尋求生命的終極意義。

然而再深一步看下去,艾略特舅舅何嘗不是另一個拉里,他有自己的爲人準則、行事標準,按他精神世界裏認爲高潔的典範,一絲不苟終年忙碌,於此道中上下忙活,與拉里可以撇下本可輕易得到豐厚物質生活、甜美愛情,而孑然一身下煤礦做礦工助理,又輾轉數地、各國探尋神祕主義與東方智慧的忙活,有何差異?


若把《刀鋒》故事中的艾略特舅舅及主人公拉里和《心靈奇旅》的主人公類比一下,艾略特好比喬伊,對世間有所追求、執着,艾略特求名利,喬伊求藝術,區別是喬伊的人生一路是坑一路失敗,直到經歷變故,事兒成了,人也悟了。艾略特在紅塵生活中則是一路綠燈,功成名就,至死也留戀名利場。

拉里好比二十二,對世間事大抵都漠不關心,區別是拉里說是閒逛,不務正業,實則想要答案,一路獨自求索生命的真相,二十二自以爲看破,全然“躺平”了。兩人的結果倒相似,從一番主動被動的經歷中出來,知道了某個答案,從過去的抽離投身到生活裏去。

小說扉頁引用了《迦陀奧義書》中的一句話:剃刀鋒利,越之不易,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他們不過選擇了不同求解之道——有着不同的執着,諺語有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生而爲人,已在人道,各有所求,各有所執,各有自己的執着求索之路,每一條路終極或可通達彼岸,只是這一路非超越艱難困頓不可達。從精神之高潔往而求道者,未必就能得道,從物質成就之卓越而求道者,也未必不可得道。

讀完毛姆的《刀鋒》,或許爲我們徹底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即人與人千差萬別,各有所執,無論從何求道,從哪一頭開始都無關,唯人可做的是破自己的執着,即不必須精神,不必須物質,不必須平衡。亦不必強求叫他人不必須精神,不必須物質,不必須平衡,唯各人自在自得自有自己的人生路而已。

只是說來簡單,不死一回恐難以放下,箇中滋味唯親歷者能體會。咱普通人走不到那兩頭極端,馬馬虎虎,吵吵小架,哭哭苦痛,吐吐槽點,熱熱鬧鬧一輩子,活色生香。

《心靈奇旅》熱播時,看喬伊時我提到,“當追求成爲一種執着時,它已與初心背離”,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似乎缺了點兒什麼。倘若追求成爲一種執着時,人生就不可解了麼?

大家可以帶着問題一起讀下去。

“我不與人爭,和誰爭我都不屑。
我熱愛自然,藝術次之;
我用生命之火,烘烤雙手;
火焰逐漸熄滅,我已準備離去。”

艾略特舅舅用這首詩形容自己,作爲作家的毛姆覺着震驚,覺得不可思議,“這老傢伙自我感覺忒好了吧。”艾瑪,世上還有比他更庸俗,更勢利,更無限趨向於那些華而不實的名利麼?爲了些無用的名聲、表象,討好一衆所謂的貴族精英,所謂上流社會個個喫好喝好抹抹嘴皮拍拍屁股的寡廉鮮恥們。

可真是自我感覺良好,這可憐又善良的老傢伙啊!

作家毛姆作爲旁人自然看得清楚,艾略特能明白嗎?不能,這是艾略特的深井,一生爲之奮鬥,忙碌,奔波,這也是他所認定的“真理”。人活着,就得這麼活。這樣活着的人生纔有意義,纔沒有白活。這就是艾略特的信仰。那麼到底人活着需不需要信仰,如果需要,怎樣的信仰纔算合適呢?

艾略特用其一生給出了他的答案,你需要一個信仰,它指引你一生的脈絡走向,行爲準則,於是你這個人就是有根的。不至於過分離譜,不至於飄在空中,不至於對社會對他人有戕害,然後你朝着這個大方向一點點走去,逐步細化,添枝加葉,去實踐所信仰之路,從大致的方向成爲寬闊的大路,植些樹林,建些涼亭,偶爾沿途經過的人們一併地進來可以享用,可以共度美好時光,然後還是一邊走着一邊創造,不時容納不同期的同行人享用一番。

至於信仰的目的地在哪裏,其實並沒有目的地,只是在路上,直到某一天生命隕落,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天,亦不悔這一路栽培,一路創造,一路曾助益的人們,也留下這一切生命的軌跡,創造、贈與來者。

所以能不能夠通透到全然了知自己、無所執,也沒有那麼重要。什麼是有意義、無意義,單憑各人而已。艾略特如果看破虛無功名所謂貴族精神的高潔,沒有這點執着,他可能不會從言行舉止各方面如此對自己有高要求並一貫以此行事,對他人無限慷慨。所謂看破到最後,人還是需要一個落腳點,深深相信,相信自己和他人,相信每一個生命本身的重要性,鄭重待之,愛惜之。

意象對話創始人朱建軍說,人若想過好一輩子,做到四個字就妥了,即:信、愛、知、行。信,是你有能力去堅守對自己或外在的人或事情的某種信念,是堅守之道;愛,是有能力關懷乃至慈悲,是心相連的道;知,是勇敢地面對世界的真相,是智慧之道;行,是把心所見轉化爲外在的行動。

遊走於上流社會不斷周旋的艾略特同學肯定不知道這個理兒,但可以說他幾乎做到信、愛、知、行八十分了,他有確鑿的信、愛(關懷)、行,在知的環節或力所不逮。譬如說艾略特爲虛名理想修建教堂,這個出發點的底端也許並不那麼純潔,重要的是他既有虔誠的心,亦建成了,想到做到。艾略特遊走於貴族社交之間時,陽光穿過午間的餐桌,精美的食物散發出誘人的甜香,人們觥籌交錯談笑風生,餐碟偶爾的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你不能說這些時光沒有發生過,或它們沒有意義,所有這些發生本身就是全部。如果沒有,那也是對毛姆的沒有意義,對拉里的沒有意義,而於參與社交的每一個人,這都構成他們生命藍圖裏的一部分,不論之後人們的態度,他們頭腦裏後來的構想如何,那一刻存在即是它最大的意義。也許某天某人憶起,那個時刻是彌足珍貴的。

可以說人生真的沒有確定的意義,若非要一個指南以活出意義,是用心生活,鄭重對待自己,和身邊人,不敷衍。

人活着需要一個信,艾略特有,拉里有,毛姆有,他們各不相同,而你選擇相信什麼,以此爲基石,全由你自己。

有人選擇看破以後,回到世間用心生活,“看破”是他的執,他的信,以此執爲端爲其人生之指南,那是相當了不得,路徑不同但憑個人。有人似乎糊塗過着,以某種慾念爲人生指南亦可精彩劃破歷史長空。無論信什麼,在這個世界,人們一以貫之做了什麼,或爲自己爲他人爲世界,偉人或素人,理想主義者,現實主義者,功利主義者,個人實現者,家國夢者,多少人多少故事令人稱奇,叫人驚歎。

每個人都值得敬畏,有些人我們看着傻,或許是我們自己看不明白。人活一世,可能看不完別人的一生,即使看到他人一生終了,也未必能明白,有些人可能百年以後才被看見其功績,所以僅從一個點看人是不夠的,需懷揣敬畏。人人皆可敬,人人皆是佛。

艾略特執着且精彩的一生,實令人驚歎。有時我們對物質對世俗不屑一顧,對追逐名利者嗤之以鼻,以爲唯有精神高潔,追求個人的成長完善才是爲人的準則。它讓我們知道對有所執無需評判,人未必一定要活得通透,有侷限纔有了些人味兒。

什麼叫庸俗,大俗即大雅。

回到關於喬伊的那個問題,當追求成爲一生所執又如何呢,執着追求的路上不見得高貴、優雅、有喫相,但它依然可以引領一個人走出精彩、無憾的一生。喬伊不正是因其執念深重,步步深入,終得所償,才進一步領悟從而走入一片人生開闊地麼。

艾略特以其虔誠的一生讓我們明白,人這一生不在於信的是什麼,追求的是什麼,看你做了什麼。不在於能不能到達彼岸,於他人於社會無戕害,便只管放手去搏。在此過程中,鄭重對待自己的生命、生活、身邊的人,在每一天裏,每一個時辰,每一個分鐘,鄭重待己、待人,樂在當下,如能至此,生而無憾了。這也正與《心靈奇旅》的影片結尾相應,喬伊走出家門,回答了拉里一心求索的這個人生問題:
“你將如何度過一生?”
“我不知道,但我將珍惜每一分鐘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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