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剎自行車

      那是一九八零年,我考上鎮中,離家有十幾公里,每週能回家一次。週五下午走,週日下午回返。鎮中沒有學生宿舍,就在教師後面用磚塊壘起半米,鋪上自帶的草蓆和褥子。草蓆用麥秸編的厚厚的,因爲薄的話會硌的睡不好覺。

  每週回家都是步行,班裏同學家境好的有自行車,那是我最大的夢想,象瘋了似的想擁有。我無數次幻想自己穿着白襯衫,騎着亮閃閃的自行車,按着鈴鐺,飛快地從田壟旁飛馳而過,享受着羨慕的目光。有輛自行車,還可以捎上同村的夥伴,還有鄰家的妹妹。

  當我囁囁嚅嚅跟媽媽說時,媽媽嘆口氣讓找父親,我不敢,因爲怕捱揍。每當孩子提出父親認爲超標準的要求,父親會順手甩個耳光,或是踹上一腳。一個耳光,半邊臉麻辣辣的痛加上耳朵嗡嗡共半天。這些超標準要求包括:“想喫肉,想去縣城玩,想穿買的新衣服等。”那時候自行車要二百多元,什麼概念,那時候十元錢可以讓一家八口花一個月。

  我甚至動過心思去縣城偷輛回來,鼓動哥哥時,他鄙夷地說道:“得了吧你,偷個西瓜爹都能把老三吊在樑上打個半死,你偷成了,還不被揍到去醫院搶救啊”我打了個寒戰,只得作罷。

  佛說:人有八苦,第一苦,就是求不得。真苦啊,夢寐以求,茶飯不思。想得厲害時,就冒着風雨去爬山,在山頂大聲呼喊。

  當你有夢想的時候,除了努力,更重要的是還要讓家人知道。我瘋魔了一般的想要輛自行車,被家人和親戚當笑話說的時候。縣城收破爛的舅舅聽說了此事,捎信給媽媽說他換車子了,若不嫌舊車破,可以來縣城騎回去。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怎麼會嫌舊?

  第一眼看見車子時,它靠在西牆角,車子大梁磨損的斑駁陸離,沒有鈴鐺,沒有前後擋泥瓦,這些還能克服,但最重要的是它沒有閘。我推着車子往家走,感覺就象扶着一位耄耋老人,除了鈴鐺不響,到處都響。路上也沒遇到修自行車的,其實就是遇到,也捨不得修。舅舅也沒有修,他說:“沒閘,想停就跳下來,想慢就稍微拐點把,用鞋底懟住前輪,利用鞋底摩擦讓它減速,這叫腳剎,怎麼樣,洋氣吧。”我雞啄米般點着頭,屁顛屁顛地推着車子跑了。

  縣城離家有三十多公里,邊走邊琢磨着騎,不知摔了多少次,正了多少次車把,搖搖晃晃騎到村口,很遠就看到媽媽站在那裏。燈火已黃昏,炊煙裊裊起,我擦乾嘴角磕出的血,媽媽含淚微笑着嗔怪道:“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我沒有回答,只是哇哇地叫着:“媽,媽,我會騎了,我有車子了。我有車子了,我會騎了......”

  怎麼形容當時的興奮和快樂的心情暱,就象第一次開車上班,就象瞌睡給了個枕頭。

  以後,每次開學和放學成了我最快樂的時光。

  有次我跟家裏撒謊說要留學校補習,藉機騎車去了省城,距家一百多公里,騎了整整一天。

  精疲力竭的我扶着車子看着高樓林立的城市,沒敢進城,逃也似的掉頭就往回騎。當時心裏的莫名的恐慌,恨不得馬上逃回那個四四方方的村子,四四方方的家。

  很多年之後,我纔想清楚自己在怕什麼,怕生,怕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

  那時候膽子很小,因爲出事了只會捱揍。口袋裏只有從嘴裏摳出來的一元錢,剩下的只有夾在後座的幾個饅頭。

  連夜往回騎,又累又困的我在橋底下抱着自行車睡。怕睡着有人偷車,用腰帶攬住大梁,紮結實,才安安穩穩睡到天亮。

  有了它,我見識到外面世界的精彩,激勵我奮發圖強,努力學習,擺脫貧困。它就象我的第一雙翅膀,雖然破爛、稚嫩,卻能帶我跌跌撞撞的飛翔,飛向更高更遠的地方。

  這輛車子陪了我整整三年,考上大學,才留給弟弟妹妹們接着騎。

  許多年以後,我買下價值不菲的山地車,抑或豪華轎車的時候,再也沒有當初的快樂。無論如何都回不到從前,回不到從前就意味着永遠失去了那份真正的快樂。

  嘿嘿,先是求不得,得到了又放不下,還想要更好的東西,更高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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