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壩散記(1)

  (一):翠翠,你在哪個渡口,等我?

  我迷惑了,我不知我是在《邊城》,還是在南壩?

  我走在南壩的老街裏,市聲,喇叭聲,小販的叫賣聲,豆漿味,牛糞味,小兒的尿味,諸聲諸味,一時就上了心頭,令我的神經,有些許的錯位。沿河邊,亦散落着一些亦新亦舊的建築,有的,在老房子上建起了高樓,有的,空出一片地,成了廣場大媽們展示的舞臺,有的,還堅持在修修補補,保留着舊時的風景。

  如果,如果《邊城》不包裝,沒有被世代的風打造過,我想,《邊城》,就是現在南壩老街的樣子。

  樑子街,是南壩一條很冷的偏巷,那裏,有一座衰敗到塵埃的萬壽寺。沒有山門,一條窄窄的過道,對穿對過,擡眼一望,只存一座大雄寶殿,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裏,有點遺世而獨立的意境。緊挨着寺廟的,便是尋常人家的檐角,佛與人,平生隔得如此的近,左腳,你還是未渡的人,右腳,你已是既渡的佛,所謂的悟,不正是如此嗎?

  燭燒着,香點着,殿內的世尊,望着門前的車水馬龍,是睜眼還是閉眼呢?我,有點茫然,不知所措。

  一個守廟的半老的伊,在大雄寶殿的門前,納着鞋底子。我的到來,並沒有驚動她的意定神閒。她偶爾也瞟了我一眼,如同秋天的眼,不置可否。彷彿,那廟前的紅塵,都沒有她手中的一針一線,來得綿長而悠久。

  我的通感,像一隻穿過雲層的箭,被呼嘯着推開了。偏偏,推開的門後,坐着的是沈從文,還有他的《湘西散記》。

  我在懷念那些發燙的情節,是它們,讓我的通感,有了情懷的落腳地。

  你看,吊角樓的妹兒,昨晚還在叨:“砍腦殼的,放排放過十八灘,灘灘的水都起浪,嗆死你個負心郎。”今兒個,臉,又辣得緋紅,耳根子,又在燒:”燈哪個啷,棉花糖,妹兒我想你耶,想斷了那根腸。“

  你看,放排的漢子,水來排要走,清風牽衣裳:“妹兒喲,昨夜兒,不該把話說死,酒杯一端,妹兒喲,月亮沒得你亮堂。”

  山歌好比春水長,世事流過,就像浪花,起了蒼黃。我的通感,還在不停地發酵,醞釀,和明亮。

  溫泉構造被探明瞭,黃龍構造被打開了,一隊又一隊的石油兒女,走向宣漢的深處,在這個南壩的小鎮,開始了另一次的《邊城》,另一個時代的石油情節,同樣的,情長路更長。

  “甩甩橋”邊,州河在流,河的這邊,平時敢跟最硬的石頭比鋼火的油二哥,今晚,這裏的月兒,也溫柔。

  “妹兒喲,哥哥沒有好行頭,一年四季鑽石油,脫下油衣沒人洗,沒得婆娘淚長流。”

  “二哥喲,雷公打閃天打鑼,謙虛過了要遭說,南壩的河溝都在唸,石油流來比水濃。”

  “妹兒喲,明年開春井打完,桃花又要開新顏,你家的穀子誰來擔?你家的秧田誰耙田?”

  “ 二哥喲,苞谷種了要揚花,男客開腔哪能粑?你敢擡着花轎來,我敢坐着到你家。”

  ……

  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點,但,一樣的流水,一樣的渡口,一定也有一樣的翠翠,在等她的心上人,擡着花轎娶她回家。我不敢肯定,那個萬壽宮半老的伊,不是當年的石油翠翠,但,我能肯定,在這個南壩的小鎮上,一定有許多的翠翠,生活在這個小鎮的炊煙裏。

  我也是那個歸來的鑽井兒郎嗎?在渡口邊,哪一個是當年的翠翠,是我心中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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