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詩歌賞析:多多《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

惟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突然

我家樹上的桔子

在秋風中晃動

我關上窗戶,也沒有用

河流倒流,也沒有用

那鑲滿珍珠的太陽,升起來了

也沒有用

鴿羣像鐵屑散落

沒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顯得空闊

秋雨過後

那爬滿蝸牛的屋頂

--我的祖國

從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緩緩駛過……

                                    1989



[作者簡介]

      多多,本名粟世徵,朦朧詩派代表詩人之一。1951年出生於北京,1969年到白洋淀插隊,後來調到《農民日報》工作。1972年開始寫詩,1982年開始發表作品。在20世紀70年代,多多是中國爲數不多的現代詩歌的探索者之一,其代表作《瑪格麗和我的旅行》、《手藝》、《致太陽》等,早已成爲漢語詩歌的寶貴財富。1989年出國,旅居荷蘭15年,並曾任倫敦大學漢語教師、加拿大紐克大學、荷蘭萊頓大學住校作家。在旅居歐洲的十幾年間,創作不懈,獲得國內外詩歌界的普遍尊敬。多多被公認爲當代中國最優秀的抒情詩人,曾獲得2000年首屆安高詩歌獎,2005年獲得第三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4年度詩人獎,2010年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等重要文學獎項。著有詩集《行禮:詩38首》、《里程:多多詩選1973—1988》、《多多詩選》等。


[閱讀提示]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寫於1989年。這一年多多出國去荷蘭,在該國旅居了15年之久。這首詩歌可以說是一首鄉愁詩,可以與余光中的《鄉愁》對比閱讀,當然,效果或許會相映成趣。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惟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詩歌從深秋的夜晚入筆,一個“惟有”表達了詩人初到異國的孤獨感,舉目無親、兩手空空。“突然”這個詞單獨一行,看起來顯得很突兀,不過等讀完整首詩歌就能明白這個詞的張力效果,以及所起到的粘連作用。“我家樹上的桔子”……是一種意識流的寫法,從眼前過渡到對深秋家園的想念。這個秋天,桔子是否沒人去採摘了,爲何還在秋風中晃動?詩人有將目光拉回眼前,“我關上窗戶”……當思念成災奔湧而來,不要說關上窗戶,就算河流倒流也是無法改變,或者有絲毫停歇的。“鴿羣像鐵屑散落/沒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顯得空闊”,自由飛翔的鴿羣,卻像鐵屑那樣沉重,並且無望的散落下來。記憶裏的街道,詩人孩提時候與玩伴的嬉戲身影和笑聲充斥着,如今卻空空蕩蕩;或者眼前街道的空闊,讓詩人引發了聯想。“秋雨過後”……詩人再一次回到思念的故土,於是祖國出現了,“從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緩緩駛過”。或者詩人在阿姆斯特丹面對河流的窗戶駐足,入秋的夜色和麪前的河水讓他陷入了濃濃的鄉愁;亦或當詩人面對河流的時候,一艘掛有中國國旗的遠洋輪船正在河上緩緩駛過。這樣的情景撞入詩人的視野,於是對故土的思念決堤了。這纔回到詩歌第二節的“突然”,就顯得合情合理了。

      多多曾說過,我基本就是張力說,沒有張力的詩歌,或者說不緊張的詩歌我是不讀的,沒有意思。在《阿姆斯特丹的河流》中,多多將一個意象是在瞬間呈現,並且打破時空的限制,真實之於幻覺,歷史之於當下,構成時空的緊張關係,創造了一種自在流動的張力效果。當然,這種技藝的展現是基於詩人濃烈的思鄉情感的。多多曾經在回到友人問他,這首詩歌寫的是阿姆斯特丹的哪一條河流時,他說阿姆斯特丹的河流有許多條,哪一條都不屬於我——這裏沒有我的河流。



[思考與討論]

1.請簡述,這首詩歌中,“祖國”的意象是怎樣放置並且展開的?

  “祖國”的意象是這首詩歌的核心意象,但詩人不是直接呈現這個意象的。而是通過與詩歌主題中的“河流”並置呈現的。在詩中,“祖國”是以船的意象從阿姆斯特丹的“河流”上駛過的,這有了某種承載的象徵。就像河流象徵了時間,生命的記憶是鐫刻在時間的河流之上的,而船則承載這具體的記憶——思念。“祖國”毋寧是故鄉的代名詞,思鄉與還鄉是詩歌的母題。之所以詩人有思鄉情懷和還鄉的衝動,根本的是源於生命中曾有過的一段黃金歲月在故土度過。如同飄搖在時間河流之上的一艘船。那段在故土度過的時光,在去國離鄉之後便成爲蠱惑,不斷拉扯着詩人的記憶。詩人通過眼前的景象,聯想到家國,展開了無限的鄉愁離緒和對曾經生命的點滴記憶。

2.如何理解《阿姆斯特丹的河流》中使用的張力手法?

    詩歌中的張力,是借用物理學名詞,其原意是;“液體表面相鄰兩個部分間,單位長度的相互牽引力”。轉借到詩歌創作,張力就成了表現詩意、結構詩歌的一項重要技巧。美國新批評派的阿倫·泰特說:“詩的意義,全在於詩的張力;詩的張力就是我們在詩中所能找到的一切外延力和內涵力的完整的有機體。”所謂張力,是指詩歌的內斂與外射在衝突對抗中達到的平衡態,這種矛盾的統一,成爲詩意的綜合與渾結,發散與升騰,也強調了張力對詩歌的生成的重要價值和意義。詩的張力,一方面使詩人確切給出一種意念,或者經驗;一方面使讀者能夠有所感受、領悟,或者重建詩中世界。詩人不斷增強詩的張力,不僅使其富有更多的彈性,更臻於嚴密,又使詩不至於鬆散、虛浮和陷於混亂。應該知道,張力不是一成不變的規律,而是一種技巧的活用和創新。它是詩人運用各種媒介創造和顯現詩的情境或智境,以達到內容與形式之間的完整與統一,從而使詩歌具有一種生長性,即詩性意義,不因受時空限制而終止,而是不斷地在讀者心目中增殖。



[拓展閱讀]

《一刻》

街頭大提琴師鳴響回憶的一刻

黃昏天空的最後一塊光斑,在死去

死在一箇舊火車站上

一隻灰色的內臟在天空敞開了

沒有什麼在它之外了

除了一個重量,繼續坐在河面上

那曾讓教堂眩暈的重量

現在,好像只是寂靜

大提琴聲之後只有寂靜

樹木靜靜改變顏色

孩子們靜靜把牛奶喝下去

運沙子的船靜靜駛過

我們望着,像瓦靜靜望着屋頂

我們嗅着,誰和我們在一起時的空氣

已經靜靜死去

誰存在着,只是光不再顯示

誰離開了自己,只有一刻

誰說那一刻就是我們的一生

而此刻,蘇格蘭的雨聲

突然敲響一隻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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