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江湖—絕命小刺客

粥粥自小在青螺海,青螺海並非海,不過是西南邊陲枯木崖下的一片青色深潭。那裏是明海國通往中原的必經之地,往東是連綿千里的山脈,往西是山脈,越過山脈是一片荒漠,北去是富庶的綿宋,南下是瘴氣林,這裏曾是綿宋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藏着南來北往,三教九流,草寇流匪佔山爲王,自固戎南下,綿宋敗退,偏安江南,西南更是聚集了天南海北龍蛇混雜,幫派林立,爭雄鬥狠時有發生,官府無力管轄,百姓生靈塗炭,求告無門。

粥粥一出生,便被送到師父身旁,師父袁芊女一介女流,是個陰狠毒辣心機深重,又睚眥必報的人,旁門左道最是精通,師出連原洞,是用毒的高手。只是旁人都不知她與連原洞淵源,對她頗爲不恥,總歸是做些見不得人的營生,又是女流,她倒也識趣,躲在青螺海那座枯木崖上,日子久了,青螺海的名號便傳了出去。

粥粥在青螺海長大,從來沒出去過,她從前盼着出去,可後來,每每出去,她便盼着,老死不出青螺海纔好,因爲每每下山,便是要死人的,她不怕死,卻怕極了眼淚,身上的傷,疼總是有緣由的,可眼淚,總是說不清緣由,叫她束手無策。

她只知,疼了,餓了,傷了會哭,那是極難受的事,她不願意難受,那便好好聽師父的話,她這麼多年,無論做什麼,從未想過爲什麼要這麼做,只知師父讓做的,那便要做好,要不然等着她的便是餓,是疼,是師父厭棄的目光,她早就不會哭了,再沒有什麼值得掉眼淚的事了。

她七歲隨師父下山,騙了個人,下了藥在他的茶水裏,師父帶着她坐在府門外靜靜侯着,直到院子裏傳來哭喊聲,她分明聽到,院子裏死了人。

後來,她親手殺了人,她一直記不清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記得師父把刀遞給她,兇狠道:“殺了他。”她哭着顫抖着縮成一團:“我不敢。”袁芊女拎着她,一臉厭棄地丟在那人身旁,她只記得那人一身青色,模模糊糊的在眼前晃動:“這是青螺海的規矩,他不死,我們都要死,你是要害死我嗎?”她不住的搖頭。

之後,粥粥便不會哭了。時常眸色空洞地陷入某一件事,比如練劍,比如釣魚,她癡迷於做一件事。師父常說她不靈光,又笨。

她就這麼在青螺海過了許多年,從不問緣由,每每一個人呆立在潭邊釣魚,便是又爲青螺海做成了一件事,師父拿了金子便會笑逐顏開一會,縱得她一時清閒。

後來,師父說:你是大人了,要學着獨當一面,不知道多少人要找青螺海的麻煩,你要麼殺掉他們,要麼被殺掉。

是的,她往前衝,活下去,就是要殺人,她是青螺海,袁芊女一手磨出來的殺手,隱祕而兇險,如疾風勁草,是暗藏着的危險。

她見慣了來青螺海的人,大都要留下許多眼淚,不,眼淚不重要,他們來青螺海,要得到什麼,要留下的就是大把的金子。

袁芊女,什麼都不信,卻最是相信金子。要請的動青螺海,就要有金子。

沒有金子的人,不會知道青螺海,更不會出現在青螺海。

可是那天粥粥卻瞧見了沒有金子的主顧,那是個面貌清秀的女子,挽着流蘇髻,珠花斜插着,劉海有些散亂,衣衫上有幾處破洞,卻也乾淨整齊,那個女子比粥粥大不了幾歲,她在瘴氣林迷了路,慌亂間瞧見身上帶着斑斑血跡的粥粥。

“我回頭也要做身紅色的衣裳。”粥粥跟身旁一個嬌俏的小姑娘說着。那是枝枝,和粥粥一起在青螺海長大。枝枝便是一身紅衣,嬌豔極了。

枝枝長得好看,自小就受師父青眼,功夫不好,卻從未因此被責罰,也只她,偶爾能讓袁芊女一展笑顏,她聰慧機靈,慣會把人騙的團團轉。袁芊女瞧見她擅長此道,便因材施教,教她詩書禮樂,但凡難啃的骨頭,難近身的人,只要她出手,便沒有攻不下的,粥粥喜歡她,因爲她和自己是那麼的不同,她教粥粥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學會寫青螺海,教粥粥,“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她也喜歡和粥粥一起,因爲粥粥總是能護着她,無論是師父那的鞭子,還是青螺海外面的刀光劍影。

他們那次很是順利,粥粥和枝枝走在林子裏,無比的放鬆,瞧見那位姑娘時,着實嚇了一跳。直到明白她不過是個尋青螺海幫她尋仇的,才放下心來。

粥粥心知青螺海的規矩,她不能帶她去青螺海,但還是放慢了腳步。

第二天一早,枝枝笑着敲開了粥粥的門:“那姑娘來了。”

粥粥慌忙跑出去,果真瞧見一個形容潦草,瘦弱的年輕女子跪在地上,她淚水漣漣,苦苦哀求:“他們爲了搶那副畫,殺我滿門,求夫人幫我。”

袁芊女面露棄色,不耐煩道:“好啊,青螺海開門做生意,只要你拿的出酬勞,自當效力。”

女子眼圈通紅,悲切難當:“夫人若肯幫忙,來日我一定報答夫人大恩。”

“哼!”袁芊女不高興了,這種話她聽的太多了,人都是求一時之需,心願得償哪裏還想得起幫她的人,自己白幫了人,說不定還傷了自己人,況青螺海的規矩在此:“送客!”她冷冷喝道。

女子急了:“別,夫人,我不要畫了,只求你能幫我殺了錄甲人,那副畫是傳世孤品,無價之寶,畫給你們,求夫人。”

“青螺海沒那個雅興,滾。”袁芊女冷冷說道,毫不講情面,青螺海不做沒把握的事,那副畫害死了那麼多人,青螺海何必再插一腳,讓自己成爲衆矢之的。

粥粥送那女子出去,靜靜跟在她身後,女子哭哭啼啼,可憐至極,到了山下,她轉過身問粥粥:“你可知眼見父母親人死在眼前,家族覆滅,是何滋味?”

粥粥目光凌冽,沉默不語。

“我以爲世上有道義,沒想到,終是我犯傻,衆人逐利,各家自管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粥粥終是年輕,見她如此悽苦,開了口:“珍重。”說罷轉身往山上走去。

女子抹了眼淚,衝粥粥作揖:“求姑娘指條明路。”

粥粥回過身,絲絲不忍:“我亦無良方,青螺海認的便是金子,聽說中原來了位大人,有許多金子,現正在州府,或許你可去求他。”

過了很久,那姑娘回來了,穿着一身華服,舉手投足,有些風塵的意味。

粥粥看着她,又好奇又憐憫。

這次她捧來了一匣子黃金,高興地望着高高在上的袁芊女。

袁芊女接過匣子,掃了一眼,輕輕一笑,收下金子。粥粥知道這是應下了那女子所求。

女子一走,袁芊女望着手下這幾個人,最終目光停留在粥粥和枝枝身上,聲色悠長:“有人要那副畫,你去把它取回來。”

粥粥眉間凝重,低垂目光,利落應道:“是。”

枝枝雖面有笑意,卻透着絲絲涼意:“是。”

“人也取了!”袁芊女擲地有聲。

粥粥頓覺耳旁嗡嗡之聲還有自己和枝枝堅定的答道:“是!”

粥粥在錄家山莊附近潛伏許久,先是潛枝枝以美色誘之,探得畫卷所在,自己部署好時辰,附近地形,逃走的路線,誘走錄甲人請來的高手,便準備下手。

錄甲人極其防備,好不容易等到機會,待錄甲人喝了酒,枝枝扶他回了房,夜深人靜,門口的護衛昏昏欲睡。枝枝藉口去取醒酒茶,趁機和粥粥換了衣物,夜色中,衆人以爲是枝枝回來了,並未留意。

粥粥進了門,轉身將門栓死,尋回枝枝藏在花瓶中的劍。

睡夢中,錄甲人只覺脖頸冰涼,驀然睜開眼睛。

“別說話,畫在哪?”粥粥冷冷問道。

“你是何人?膽敢到錄家莊行刺,我府上高手如雲,今日你若傷我,必死無葬身之地。”錄甲人兇狠道。

”來人。”他大聲喊道,門外護院破門而入,錄甲人一手攥住劍鋒,鮮血直流,躲過粥粥,粥粥頓時心驚,是個狠角色!

她劈劍朝錄甲人刺去,錄甲人慌忙鼠竄。

一衆護院一擁而上。粥粥揮劍如雨,殺出血路,攔住錄甲人。錄甲人面帶懼色,他身後是瑟瑟發抖的護院們。

鮮血順着劍身往下滴,至鋒刃處凝聚成飽滿的血珠,粥粥擡手,一劍刺中錄甲人腳筋,錄甲人痛的大叫,倒在地上。

地上橫七豎八的躺着些人,呻吟聲模模糊糊地傳到粥粥的耳邊,她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噩夢。

她擡步上前,目光凌冽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錄甲人,伸出手,冷冷道:“拿來。”

錄甲人只覺一陣涼意,仿若閻羅催命。他慌亂地躲避,卻又無處可藏,鬼使神差一般,手指往東牆一指,粥粥握緊了劍,飛身一躍,劍身從他心口穿過,他不可置信地,跪倒在地,粥粥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地上躺着的人已然沒了生氣。

粥粥蹲下,從他懷中取出鑰匙,四周安靜,她心中似乎也安然了些,她擦乾淨劍上,手上的血跡,穿過鮮血橫流的死寂,就着月光打開了匣子,畫被券成一個卷軸,繫着一縷紅綢,仔細地安放着,她伸手去摸紅綢擰成的結,鋪開畫卷,繼而,迅速操起卷軸,飛鳥般消失在茫茫夜色。

錄家請來的高手回來,只看見沒了頭顱的錄甲人,而行刺之人還有那位枝枝姑娘,早沒了身影,她們就像沒出現過一樣。

枝枝正在莊外等粥粥,心急如焚,見到渾身是血的粥粥嚇了一跳。

“可有得手?”

粥粥點頭:“將畫收好。”

枝枝展露笑意,將畫收入竹筒之中:“粥粥最厲害了,和粥粥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嗯\"粥粥低聲應着,接過竹筒,轉身去牽馬。枝枝這才瞧見她身後還揹着個包袱。

“這是什麼?”枝枝只覺心慌意亂,聞見濃重的血腥味,隱隱夜色下,她彷彿看見鮮血浸透綢布,順着絲線往下滴。

“你先回去,我要去趟城中。”粥粥飛身上馬,包袱晃盪着,隨着噠噠馬蹄聲漸遠。

城中金銀巷中,紅木牌匾兩旁掛着大紅燈籠,透着昏黃的光,黎明的風帶着晨霧吹過,露出珠玉坊的名號。粥粥下了馬,翻過圍牆,寂靜中,叩開了樓上的一扇萬壽雕花木門。

開門的是那姑娘,她一身素衣,未施粉黛,青絲散落,鋪滿弱肩:“你來了!”她顫抖的語氣裏透着歡欣:“快進來。”

粥粥立在門口,屋子裏一陣暖意撲來,昏黃的燭火也顯的格外亮,香爐的餘香鑽進鼻息,她目光已經遊走整個房間,腳卻沉重的擡不起來。

“給。”她解下包袱。一滴血重重的落在門檻上。

那姑娘慌忙接過,手忙腳亂的打開看,驚得跌倒在地,一顆頭顱滾落在桌前。粥粥神態自若地看着她慌亂地爬向那顆頭顱,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好一會,她拿起桌上的匕首,狠狠地朝那顆滿是猩紅的頭顱扎去。一身素衣,漸染了絳紅的漿液。

粥粥只覺有些噁心,放下竹筒,面無表情,神色冷清:“我走了。”

姑娘彷彿沒聽見,望着那頭顱紅了眼眶。

粥粥悄無聲息地下了樓。出了珠玉坊,只聽一聲輕呼:“喂,多謝。”

她看不清姑娘神色,但知道,她一定是笑着的。

而後一個東西朝粥粥飛來,粥粥飛身躲過,以手接住,是個軟綢包袱,彆着那支竹筒。

“送你的,粥粥。”而後是關窗的聲音。

粥粥放下竹筒,就着燈火解開包袱,是一身紅衣。

粥粥看了看,又望了望樓上,一片漆黑中,她將包袱緊緊繫好,策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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