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村裏的農田響起耕田機的聲音後，二爺和牛彷彿一夜之間閒了下來。那些曾經找他耕田的人，都開玩笑說，把牛賣了買個“鐵牛”來。
二爺一輩子都跟牛打交道，現在又上了年紀，這些機器化的東西哪弄得來。他對那些人的話，不予理會，還是照常忙活。只是春天來的時候，二爺的牛每天都能喫上新鮮的草。但二爺的家人對於二爺要不要養牛，認了真。
特別是兒子大林直接勸說不要養牛了，養牛就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是的，二爺和他的牛真是全村起得最早的，回家回得最晚的。以前養牛嘛，還能耕田，現在養牛，還是一樣勞心勞力，但卻沒回報。除了自己的兒子勸外，二爺的兩個退休的兄弟也來勸二爺保重身體，不要再養牛。
二爺一聲長嘆，“你們只知道不要我養牛，卻又不想想我到這個年紀了能幹什麼去呢？”
孫女彤彤此時已上高中，她每回放月假回家，看到的還是忙得不着家的二爺。二爺不是忙着趕牛上山墾荒，就是用牛拉車砍柴。
彤彤說：“爺爺，大家都說不要你養牛是爲你好！你看你因爲這個牛累出一身病來！”
“彤彤，那你說我不養牛，你爸現在能有錢養我？你大爺爺和幺爺爺都是有退休工資的人，哪知我沒錢的苦？”
還真是不知他人苦，莫勸人大度。彤彤想說的話，終究是嚥了回去。她知道自己的爺爺要說什麼，她知道自己爺爺的理由，她無權也無能決定爺爺的生活。
從前，二爺覺得自己家沒蓋新房子，他硬是靠着自己的雙手，拉着牛，自己燒窯，燒出一磚一瓦，壘出了這青磚瓦房。到了兒子這輩，二爺五十多歲的時候接連失去了剛結婚生子的小兒子，還有自己的老伴。
二爺因此沉默寡言，只知拉着牛做事。大兒子大林做事不及二爺，雖結婚成家的早，但總是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沒個成型的。二爺眼看幾個兄弟家的侄子侄女們有出息，他心裏不急是假的，可大兒子幾斤幾兩他是知道的。
二爺的理想最先是家裏能蓋個小洋樓，後來又變成了孫女考上大學。他常對彤彤說，等她上大學，他就不做這麼多了。彤彤知道勸他無果，因爲自己也沒有足夠的實力去爲爺爺養老。
二爺就這樣還是堅持養牛，沒人能動搖得了他。他還是早出晚歸，晨露未乾的時候，他就把牛牽出去喫草，傍晚的時候，他用牛拉着板車，滿載一車紅薯，就連紅薯藤也拖了回來。二爺說，紅薯可以餵豬喫，紅薯藤可以給牛留着過冬喫。
等到彤彤上完大學，二爺的腿腳也開始不利索了。遠不是電話中跟彤彤說的那樣，他還身體好着，啥毛病都沒有。
但村裏人漸漸有了閒言碎語，說二爺這些年靠牛發財了，每年都能小賺一兩萬，說二爺的錢比他拿退休工資的兄弟還高。二爺知道後，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多爭辯。
彤彤大學畢業工作後的第一年，她從城裏回來了。二爺還是和以前一樣，準備了好多好喫的。二爺把彤彤悄悄拉到一邊說，“彤彤，我給你攢了1萬塊錢！我看他們都開車回來的，你沒有開車，這錢你拿着以後買車！”
彤彤嚇了一跳，二爺怎麼會這麼多錢？難道真像村裏人說的二爺養牛發財了？彤彤連連推開二爺遞過來的一沓錢，說自己現在可以養活自己，買車的事不用二爺操心。
二爺哪肯依呢？他說這是自己賣了老牛的錢，可別告訴你爸爸！彤彤的眼眶有些溼潤，這些錢皺巴巴的，還有一股發黴的陳舊味。
這是二爺多久的時候把牛賣了？就爲了讓孫女拿四腳的牲口換四輪跑的？難道二爺真的不打算養牛了？彤彤問二爺，“爺爺，那牛呢？你真的不養了？”
“沒呢！我把老牛賣了，養了好幾年，太老了，把生的小牛崽留下來養！”二爺很開心地告訴彤彤，彷彿自己做了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爺爺，那老牛跟了您那麼久，您賣它捨得嗎？”
“有什麼捨不得的？我不賣牛，我靠什麼賺錢？平常都是牛幫我幹活，頂得一兩個勞力，要沒這牛，我還真是幹不動！”二爺輕快地說，“快把錢收好，我現在沒什麼能給你的了！”
彤彤鼻子一陣發酸，她默默地把這沓錢收起來。這是二爺拿自己一半的勞力換來的。別人都說二爺靠牛發財了，只有彤彤知道，二爺的牛就是他日常的左右手，不是幫他發家致富，是幫他減輕負擔的。
二爺把牛賣了，一方面確實是爲了賺點錢，一方面也真的是因爲牛老了，經常給家人帶來麻煩。一年總有幾次要幫他找牛，牛太大，二爺年老，總是要麻煩親戚們幫忙。
二爺想着，就當餵豬一樣餵養着，沒到賣的時候還能幹幹活，等到賣了又換小牛繼續，這也算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做得好又能做得動的事情了。
二爺他這輩子，總希望家人過得好。所以他卯足了勁，拼命向前，就像一頭老牛一樣，身負重物，低頭向前。
到了六七十的年紀，他還是閒不下來。曾經說的等孫女上大學就不做了，真只是個藉口，他還是一天天圍着牛打轉，圍着牛想要過得比別人更好。
這一萬塊錢，對於別人來說沒有什麼，可對於二爺來說，這就是他一年的收入。他把他一年的收入都給孫女彤彤，一方面是希望孫女過得好，一方面也是希望孫女也能像其他村裏年輕後輩樣開車回來，這樣他也跟着有面子有光。
可二爺哪知道，買個車可不是這點錢就能搞定的。也許他知道，但他已經不具備這樣的能力了。所以他對彤彤說只能這麼多，剩下的希望彤彤自己努力。
可那時的彤彤，也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剛工作的她，還在適應階段，至於車還沒有考慮到那一步。
可誰也沒想到，一生勤勞要強的二爺有一天會倒下，他還是在放牛的時候倒下了。他連坐孫女彤彤的車的願望還沒實現，他就從此癱瘓在牀。這些年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養老錢，被親人們親點出來，一共5萬左右，全都搭了進去。
身邊的親人這才知道他是真的沒有什麼錢，也沒有人知道他給了彤彤一萬塊錢。而那一萬塊錢，彤彤一直沒用，那錢對於彤彤來說，就是自己爺爺的所有血汗。
齊帆齊2021年9月年度寫作品牌IP特訓營第62篇，2203字數，共累積14267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