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格子
村東頭有個大媽叫苟富仁。
苟富仁大約識得幾個字，說起她的名字來，得意洋洋：
“陳勝吳廣起義你們知道吧？人家的口號是什麼？苟富貴！苟富貴知道吧。我的名字就差一個字。”但是問她大澤鄉是哪，她全然沒聽見，繼續地說：
“我太爺爺給我起名的時候說的，那什麼不育而富且貴，就跟天上的雲一樣，所以加了`仁`字，你懂的吧！不能爲富不仁！”
苟富仁出了名的熱心腸。村西頭李老頭嫁女兒擺喜酒，大約是忙得忘了請她。
苟富仁知道了，一個電話打到李老頭家：“老李阿，辦事兒也不喊我，我去幫忙端盤子啊！”
下午，苟富仁穿上新衣服，帶着孫子去老李家聊天聊到開席，臨下樓喫飯，還不忘把婚牀上她坐出的坑拉得平整。
一頓晚飯，苟富仁喫得滿嘴流油，給了大約別人一半錢的紅包，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要說苟富仁同村裏誰的關係最好，那估計要屬陳桂萍了。
桂萍算得上村裏一等一的勤快人，家裏兩畝田，一窩下蛋的大母雞，屋前屋後兩塊菜地，十幾棵桃樹梨樹桔子樹，院子裏一片花花草草，還有貓、狗、兔子和鴿子。桂萍照料地井井有條。
桂萍的男人出門打工，一年回來不幾次，女兒在城裏上班，十天半個月回家一趟。
苟富仁宅心仁厚，見不得桂萍一個人孤孤單單，隔三差五去她家喝茶喫零食，桂萍家一半的橘子桃子都下了苟富仁的大胖肚子。
“不能浪費嘛不是！”這是苟富仁常說的話。
苟富仁看桂萍很辛苦，常常爲此心疼不已：“你說你，養這麼多狗阿貓的，怎麼喫得消？這一天的糧飯，夠你喫三四天吧，養這麼多多浪費啊！你家這個小黃又能生，生出這兩條黑狗來，送走得啦！”
這天，桂萍女兒回家了，桂萍去公交站臺接她。接完回家，正巧苟富仁又來串門，正吃了個閉門羹，尋思再換一家串門去。
“哎呀，我就說你媽怎麼天天在家的，這會咋突然出去了，也沒跟我說聲，搞得我跑了個空。”
“哎呀，琴琴放假放幾天阿？今天不走的吧？多回家呆兩天，多好！”
“什麼？明天就回去？哦喲，那你這個放假不是放了個夢啊？早說了就應該讓你在家旁邊找個工作。嗐，我家娃兒就在東邊加油站上班，一個月拿個七八千塊錢，比你要舒服多啦！”
桂萍的女兒不叫琴琴，叫銀銀。
“哦，你要去買鴨子啊。哦好的，我跟你去！”
“哦，你們去你們去！我去秀蓮家玩會，我看見她家門口有車唄，肯定來人了，我去看看。你們去你們去，你們娘倆也好多天沒見了！我走了！”
桂萍娘倆出門買了點東西。到下午四五點，桂萍開始燒晚飯。
苟富仁帶着一個陌生女人和一個小男孩來了。
“桂萍啊，這是秀蓮家大外甥女，她兒子可喜歡小狗了！”
“我跟你說啊，她家有五條小狗，有一個大的泰迪還有一個小的泰迪，有一條小黃，小黃生了兩個小黑，還有貓，本來有一隻大貓一隻小貓，現在大貓不知道怎麼的沒啦！後面還有鴿子，還有兔子！”
“養不過來的苦啊，你看着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我早就跟她說了，在院子裏搭個棚子，放花草，她不肯花錢啊。還有這麼多的狗，狗這個東西，養個條把兩條玩玩的，養多了浪費啊！你看這個小黃它可不可愛？”
小泰迪在旁邊衝她汪汪大叫。
“哎呀這個小寶，我換了個衣服它又認不得了！小黃啊，小黃，來拜拜！哎，乖——你看這個小黃多好！小黃啊，你到這個人家去可好阿，到她家去住大房子，吹空調，過好日子啊！你要是願意你就衝她拜拜！”
桂萍在廚房裏忙着給女兒燒飯，並沒有在意。“琴琴”在一邊聽得不對勁。
“是來抱狗的阿？”
“你家小黃到人家去過好日子的呀——”
“小黃不送。”
“這麼多狗養不過來啊。她家住在城裏，條件又好，小黃去她家過好日子——”
“小黃在我家也是好日子。”
“你這孩子……”
桂萍燒菜的間隙，終於注意到了這裏的動靜。苟富仁開始做桂萍的思想工作。
桂萍詫異了一小會，然後和小黃說：“你願意去你就拜拜。”
“哎這就對了，小黃呀，琴琴不願意呢，你衝她拜拜！”
小黃直立起身，兩前腳拜了拜。
“哎呀呀你看小黃都想去的！”
桂萍發話了：“小黃老了，十幾年了。小孩子要喜歡小狗，我抓一隻小黑給你們帶回去行不行，抓那隻矮腳的，性格好，溫柔。”
偏偏這天兩個小黑死都抓不到，好容易抓到了矮腳小黑，小黑嚇得嘰哩哇啦亂叫。桂萍心裏又急又怕，按着小黑，小黑只是亂叫，也沒有咬她。
“算了吧，算了吧，小黑不抓了，不勉強。”陌生女人有些不忍。
桂萍放下小黑，小黑嗷一聲夾着尾巴躲得遠遠的。
一羣人又過來圍着小黃，桂萍和陌生女人蹲在小黃兩邊，女兒、苟富仁、小男孩站着。兩個小黑遠遠地夾着尾巴看着他們的媽媽小黃被圍在中間。
“小黃是溫柔，對誰都友好。”桂萍女兒說。
“你們先養幾天試試吧，不行再把它送回來，我還要的。”桂萍說。
小黃坐着不動。要它拜也不拜。突然站起來，靠近陌生女人身邊坐下了。
陌生女人一時喜出望外，眉開眼笑：“它同我親！”
小黃被抱走了。
苟富仁滿意地笑了。今天又成就一樁好事，彷彿幫人家嫁了一個女兒。
晚上，桂萍的女婿回家喫飯。女婿進廚房的時候，女兒還在和桂萍叨叨，總之沒有一句好話。兩人全沒有意識到女婿已經進門。
“你怎麼跟鬼一樣，進來都沒聲音？”
“今天小黃不在，沒人提醒來人了。”
“小黃呢？”
“送人了。我說了不送不送……”
“小黃是看門狗啊。看門狗也送人？”
“哦——我忘了這茬了，以後誰來看門？另外四個小傢伙是指望不上的……”
晚上桂萍喫着飯，突然猛地把筷子一放：
“我知道了！我當時也蹲着，那女的也蹲着，小黃怎麼到那女的懷裏去了！因爲我捉了它的兩個兒子要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