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裏經常對老師開展思想教育，每到這時候，總有一些老師會被領導大肆表揚，說他們如何如何公而忘私愛崗敬業，還有些老師會給我們大灌雞湯現身說法，說什如何喜歡教師這個職業云云，每到此時我就很不理解，難道是我的思想境界太低了嗎?上天給我的懲罰就是把並不是最好學、學得最好、最熱愛學校、最喜歡老師的我安排在了學校當了老師，且一干就是三十多年。這輩子就算撩這嘎達了!
從七歲進學門到現在，除了寒暑假，就沒有怎麼離開過學校，我待在學校的時間比校長待的時間還長，而且居校生活還要繼續下去，直到幹不動被人請出去爲止。學校生活美吧？美！因爲單一。工作內容單一，熟練了以後幾乎沒有什麼挑戰性，教材多年不變，即便是變，也不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幹得越久越發覺得這個活計跟流水線上的工人或者在工地上搬磚區別不大。都是把物件從A處搬到B處，不需要多大的技術含量。說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有點誇大其詞了，因爲多數教師對其本身也未見得能教育好。教師工作也不是什麼腦力勞動，現在更需要的是體力。
有幾年我曾經十分焦慮，那時候到處都是鬧鬧哄哄下海經商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撲撲通通跳海里撈錢去了，且傳聞已掙得盆滿鉢滿，我甚至有些眼饞，我在想，我要是不幹教師，出去能幹嘛呢，我要是賣個服裝啥的，沒人買該咋辦，我要是去擺地攤賣菜，賣菜的那麼多，我的菜全砸手裏咋辦，最後，我認同了老祖宗的一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沒辦法，只有老老實實幹好自己的本行。
想一想走上這條道路曲折前途光明的路並非最優選，有些誤打誤撞的成分。那個年齡還沒有最優選，因爲不知道究竟啥活更適合自己。考學前心高氣傲，要考北京的大學。無奈分數出來，報個本地的師範是最佳選擇，讀了以後才發現，還真不賴，至少沒有了怎麼也學不會的數學課！就這樣，我人生路上第二次避開了幹不動的攔路虎，第一次是高二文理分科時我成功地避開了同樣學不會的物理和化學。
這樣兩次避險有如虎口逃生，我曾竊喜了好多年。但是幾十年以後，我慢慢發現這樣兩次避險帶來的後遺症是，對於我不熟悉不喜歡不熱愛的領域，我會本能地選擇避開，而不是積極面對。現在應用於日常生活的高科技很多，譬如智能手機的許多功能，可能並不複雜難學，但我從心底裏發怵，不願意學習，不能不說這是年輕時好易惡難習慣的延續使然。
教師的生活也很單一。受工作性質影響，我接觸的人很有限，時間久了，生活範圍越來越小，跟社會上大多數行業、部門的人都脫離了關係。除非自己有事，纔去和工商稅務財政郵政銀行城建城管企業政法公安等各行各業的人打交道，一般情況下，不發生交集，現在打交道最多的是物流快遞。尤記得剛參加工作的那幾年，我還和在政府公安等要害部門工作的同學經常走動，但是不久就沒有了聯繫，原因在於總是當老師的有事去求人家，人家何時找老師辦過事？即便是找你說個學生，你都辦不了！這種生活上的單向性造成的單一，實際上就是整個行業的邊緣化。
那隻能把學校大門關起來自嗨，這正中某些人之下懷。做了教師以後受到的教育是，我們這個行業很重要、很神聖，在社會上地位很高，全市人民對我們學校期望很大，我們肩負的責任很重，我們學校在社會上有超高的名氣，總之一句話，我們很牛氣！長年在這樣的教唆和蠱惑下，包括我在內的衆多同事都自覺且奮不顧身地投入到這份既重要又神聖的工作中去。
但是，老師當久了，身上就會有一種特殊的無形的標記，丟在人羣裏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就像當官時間長了身上有抹不掉的官腔官勢一樣。老師們最好不要出了校門去貸款買房買車買化妝品買菜買衣服——也不可能去開個門店做生意——最好不要跟外邊的人發生深度交集，這樣就能永遠活在別有用心之人所編織的美好的夢境裏。否則，一點殘存的自信自豪以及優越感都會被掃得蕩然無存，非但如此，你其至會覺得幹這份差事很沒面子!
菜市場賣菜的大媽光是賣菜就在你住的小區裏全款買了三套房而你幹了三十年就這一套房每月還得還房貸！這樣的境遇落差很難讓老師們興高采烈不知疲倦地去建造出一個最棒的學校，就像奴隸們建造不出金字塔一樣。我曾經對剛參加工作的小同事說，沒事別出去逛街。他很不理解，我說你逛街會受刺激，受了刺激還沒辦法消解。但事實是，越是不出門逛街，就越容易陷進沙堡無法逃脫，老師們一個個都活成了《肖申克的救贖》裏的老布，他是永遠無法走出沙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