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艱難歲月

我記事的時間始於1976年,那一年我七歲,暑假過後我開始上學了,之前的歷史一片空白。那時候我不知道什麼是育紅班、幼兒園、學前班,我們村子裏的人都不知道,我直接入的小學——小學是五年制。那一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的大事,這是後來才知道的。

學校就設在村子東北邊的大廟裏。廟裏的泥塑神像早已不知去向,不過,屋頂上牆壁上的彩繪還依稀可見。幾間大殿做了我們的教室,窗戶比門都高且闊。大殿由於屋頂特別高的緣故,陰森可怖,一個人待在那兒會感到害怕。大殿的柱子很粗,粗到我們兩三個人抱不住。教室裏沒有課桌,老師就到大隊部找了幾塊長三四米寬三十公分厚兩公分的桐木板,在地上並排紮了三個三十公分高的土樁,把木板往上一放,就成了課桌。這樣的課桌總共有三排,每排坐五六個人不等。沒有凳子,老師讓我們每個人每週一從家裏帶一個小板凳,這樣教室裏的凳子就高高低低、奇形怪狀,週六下午放學再帶回家。那時候沒有雙休日,每週上六天半的課。

教室的大窗戶上沒有玻璃,冬天的時候,老師讓我們從家裏找一些那個年頭的稀罕物件——塑料紙蒙上,可是塑料紙不久就被大風颳扯爛了,再後來那大窗戶就張着大嘴,把凜冽的寒風使勁兒往屋子裏刮。因爲廟宇比一般的屋子建得高,所以夏天時教室裏涼爽極了,尤其是中午,我們喫過午飯,結伴來到學校,坐在教室裏涼爽的地上,或者坐在斜放倒在地上的光滑的石碑上玩。夏天的時候,我們能看到屋頂的大梁上常常爬着一條又粗又長的花蛇。老師說那是條菜蛇,沒有毒,所以我們也不害怕,不擔心它會掉下來,它爬它的,我們玩我們的。

教我們語文課的杜老師也教我們體育。學校的操場上沒有沙坑,我們沒法練習跳遠。杜老師就在體育課上,帶領我們十幾個男生,先在校園的一角挖了一個長方形的大坑,那大坑足足有兩三米寬四五米長十多公分深,我們楞是用了一個學期的體育課時間,用書包從距離村子兩三裏地的小河邊挖沙、運沙,一點一點,終於把沙坑填滿,後來我們就在那個沙坑訓練跳遠和跳高。

教室裏的黑板,是請村子裏的木匠做的,幾塊木板推平,粘在一起,上面刷上黑漆。黑板放在教室前面的木架子上,晃晃悠悠,老師在上面寫字,黑板和架子能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那時候最金貴的是粉筆,那玩意兒得買,而且經常買不到。所以老師讓我們到村邊的小河灘去撿石灰石,放到教室的牆角,以防備粉筆斷貨以後能用這些石頭頂一頂。黑板也因此被石頭劃得一道一道深痕。每年到了寒暑假,學校都要把村裏的木匠請到學校,請他把黑板再修整一下,刷一下黑漆。

那個年代物質匱乏。上了三年級以後要用鋼筆和墨水。這兩樣東西都不便宜。尤其是墨水,一瓶很快就用完了。學校有一個張老師會自己製作墨水。不知道他用什麼東西製成的粉末,用水一攪拌,就可以當墨水用了。雖然質量不如買的,但架不住它便宜啊,小賣部賣的墨水得幾毛錢,張老師製成的墨水只要幾分錢,同學們都買張老師的墨水。張老師的行爲在當時引起了轟動。

在村子裏上小學沒有早晚自習,不過家家戶戶也沒有用上電——家家戶戶用上照明電應該是在八一年八二年。在那之前村子裏大概只有大隊部和學校通了電。那時晚上回家也有homework,幾個孩子常常是用放學後的時間瘋玩,到了天黑纔在父母的吆喝聲裏回家喫晚飯,然後集中到某一同學的家裏,點起昏暗的煤油燈,熬戰,半小時的作業我們能用一個半小時完成。那時候家長們在一起,經常抱怨自家的煤油用得快。

在學校裏,瞭解外部世界的渠道就是聽廣播。學校有一個高音喇叭,每天都定時聽新聞。北京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斯德哥爾摩舉辦的第三十六屆世乒賽等等大事件,我都是通過學校的廣播知道的,那時我大概八九歲到十一二歲。我至今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每天到了下午放學後,杜老師把我們幾個小孩帶到他家聽廣播節目《小喇叭》——“噠嘀噠,噠嘀噠,小朋友們,小喇叭開始廣播啦!”的聲音伴我走過了童年時光,杜老師家裏有一臺那個年代的稀罕物——收音機。

我的艱難歲月不算艱難。我知道長我十多歲的大姐二姐,小時候跟着父母喫食堂喫過玉米芯棉花殼芝麻殼磨成面做的饅頭;我知道長我七歲的大哥上大學是八十年代初,他讀了四年大學花掉了家裏八百塊錢,我上大學是在八十年代末,讀了兩年大學花掉了兩千塊錢。大哥有一件母親做的粗棉布襯衣,他穿了四年,打了好幾個補丁。而我要比姐姐哥哥幸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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