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文已年過四十。他開始頻繁思索人生的奧義。思考絲毫沒減輕他內心的苦悶，反而讓他開始懷疑自己這一生是否真的有意義。
文的睡眠一直很好，轉眼就來。他通常睡得很沉，即使打雷閃電也驚不醒他。一度，他以此爲傲，覺得這是自己幸福的基點。每次醒後，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很清醒，猶如雨露浸潤透的麥田。
從去年某天開始，文晚上十點就會犯困。因爲還要圍着兩個孩子忙，不能馬上休息，他心裏莫名的煩躁。因爲這樣，時常和妻子有口角之爭。說起來都是些雞毛蒜皮，爭論的焦點無非在於誰爲這個家付出更多僅此而已。可能因爲這個緣故，夫妻之間的魚水之歡也減少了很多。
每晚十一點左右，女兒兒子相繼進入夢鄉。這時候，文常舒一口氣，妻子習慣性地拿起手機，熟練地劃拉着，文的心緒也被劃拉得七零八落。一般在這個時候，文想要妻子說說話。要是雙方都有興致的話，共赴巫山也是不錯的選擇。不過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妻子並不這樣認爲。她覺得此刻的時間才真正屬於自己，似乎極力想要把白天沒有時間看手機的遺憾惡補回來。
夫妻之間無對錯。文覺得自己和妻子越來越像是兩個人，而且走向不同的方向。不過，這只是文的一個煩惱。
他已年過四十，卻在事業上沒有什麼成就，這是他的另一個煩惱。他覺得恰是這一點讓他不能在妻子面前理直氣壯。雖然她從未因此埋怨過，但也並不妨礙這成爲他心頭的一根刺。
人越活越清醒，文也不例外。隨着清醒而來的，還有時時侵擾痛苦。他知道自己只有參悟透這些痛苦，才能真正快樂起來。痛苦的那一頭，一定是快樂嗎？他不知道，但他願意相信快樂在前方等着他。
2
文引以爲傲的睡眠最近有了些變化。無論睡晚睡早，早上六點左右，他總會醒來，沒有一次例外。他覺得自己變了，和以前不一樣了。睡醒後，他仍有睏意，但是無論怎樣努力，死活都睡不着。他安慰自己，現在已經夏天，自己的生物鐘也跟着隨行就市。
在文的身上，還有一個顯著的變化：那就是他的夢變得光怪陸離。以前，他基本上不做夢，現在什麼鬼神，精靈，智者等等，隔三差五到夢裏造訪他，留給他一串迷思。
前些天，文做了一個夢。夢境清晰，恍如記憶，讓他回味再三。
3
在一片漫無邊際的河邊，淺綠色的河水溫柔地流淌着，一位衣袂飄飄的女子，似乎看着河水，似乎又看着文。她始終沒有說話，一直在等，等他選擇今生的命運。
文瀏覽了一下眼前這個命運選項，和上一世明顯不同。上一世的自己，年輕時風光無量，年邁時孤苦伶仃。這一世他一定要慎重地選擇。蘭因絮果的人生，他已經過膩了。這一世的命運中規中矩，沒有大風大浪，年邁之時子孫繞膝，一派其樂融融的樣子。
文不再猶豫，咬破自己的食指，把自己鮮亮的血，滴在面前的清白色瓷碗裏。瓷碗里人生的畫面，隨着血色的氤氳，逐漸變得模糊，進而消失不見了。
這時，身旁的女子問道：“選好了？”
“選好了！”
“不後悔？”
文使勁地點了點頭。
4
從夢中醒來，文感到剛纔的一切似乎還在眼前，只是眼前多了兩個人，他的妻子和兒子。他的目光落在兒子的臉上，他皮膚嫩白，西紅柿色的嘴脣微微張開，呼吸細細的。他不禁看呆了，睡着的他真是個天使。
熟睡的兒子彷彿感受到了他灼熱的目光，揮舞着右手，像是要趕走停留在臉上的蚊子。隨着他的手落下，他的左腳奮力一踢，薄薄的被子已經輕輕地撒落在地上。
文趕忙撿起地上的被子，象徵性地輕甩了幾下，溫柔地把被子蓋在兒子身上，然後在妻子淺淺的鼾聲中走出了臥室。
5
來到廚房，文沒有心思做早飯。他努力思索着在夢境裏自己最後看到的畫面。因爲現在的生活，和他在夢中看到如出一轍。他想要逃離，迫切想要知曉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好爲無聊透頂的當下生活找一個念想。
在夢裏，他記得很清楚，自己瀏覽完整個人生的圖景，才做了如今這個選擇。至少能說明這個選擇，值得自己用一生細細品味。
突然，他笑了，覺得自己好傻，傻到把夢當鹽巴，想要把真實的生活烹煮成一道美味佳餚。
大女兒的房間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他知道女兒要起牀了，可她的早飯還沒有着落。
他趕緊打開冰箱，拿出兩個雞蛋，一根螺絲椒，一罐牛奶，兩片面包放在案板上，接着打開電餅鐺的開關，掀開鍋蓋，迅速把麪包片放進去。緊接着，他往炒鍋裏倒了油，打上火，開到小火上，打開換氣扇，再拿出一個大碗，把兩個雞蛋打進去，再把螺絲椒切成碎末，剁一瓣蒜，加入少許料酒，一小勺鹽，攪拌均勻。等到油微煙時，他把火調到最大，再把雞蛋糊倒進去，迅速翻炒幾下，抽空把電餅鐺的麪包翻個面，然後把炒雞蛋關火出鍋。
他把烤好的麪包片放在大白磁盤裏，和裝在盤子裏的炒雞蛋同時端上桌，再把一罐牛奶擺在旁邊。
“好香呀，爸爸！”女兒說完，從身後摟住了他的腰。
“快去洗臉，準備喫飯！”他一邊說，一邊轉過身，在女兒的頭上胡亂揉了幾下。
6
衛生間裏，傳來女兒節奏明快地刷牙聲，文微笑着解下圍裙，慢慢地坐在餐桌前。他從容地拿出手機，在記事本里高興地寫道：“今天早上，我用十五分鐘時間給女兒做了一頓簡單的早餐。女兒連聲說好香，我覺得此刻很幸福。”
他寧願相信夢裏的事是真的，覺得這一世值得好好過。在這一世裏，他將會體驗不同的人生，經歷不同的命運軌跡，然後帶着滿足，再進入下一次選擇。
他放下手機，走進臥室，準備叫妻子和兒子起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