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之地(48)

(48)

晓红只身一人,拎着行李包,离开酒店,站在国道上。晚霞深紫,来回的车鸣马达声阵阵。晓红想搭个便车,赶回家乡的老人村。

一辆大卡车驶过,开车的光头司机看见在路边招手的晓红,车速缓慢并停下。也许,从路边的旁观者看来,单身开车的司机眼里充满诡异。可晓红回家心切,当她正要踩上佰生大货车驾驶室的踏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晓红。这声音像从山谷间传来,伴着回声产生的共鸣,又像人在梦中听见的鸣笛。

“晓红……”是袁弘,也就是昭海在办公室曾注意到的那个炼铁高炉的班长。他穿着工作服,站在紫色的霞光中,吃惊地看着有二年多没见面的晓红。

 “是袁弘……”晓红只在心里喊,并未显出很惊讶。她似乎有预感,这趟与昭海的旅程,兴许能遇见旧日追求过她的从建筑工地摸爬出来的打工仔。

记得那是一个雨夜。洗头房客人稀疏。雨点打在玻璃门上,像小孩子脸颊的泪一样多,然后慢慢流淌,构成无数平行的河流,朝着大地干枯数月的土地渗透。

在几张按摩靠椅后面,摆着一张三人沙发。袁弘已是晓红的老顾客了,晓红斜靠沙发,袁弘有些无奈地抱着晓红,用手轻轻理着她长长的秀发。袁弘破损的牛仔裤上,还粘着建筑工地青灰浆。

店堂内两个客人走后,四下暂时无人。忽然,袁弘钻进晓红的怀里,手掌不老实的伸到晓红内衣里。袁弘呼吸急促,声音在颤抖,道:“让我摸摸,让我看看吧…”说着,袁弘解了姑娘的衣扣,头钻入晓红怀里,他终于看到在夜幕里,隐约闪现的峰峦。

晓红浑身颤抖了一下,发出轻轻的呻吟:“不要,……”,然后稍稍用点劲,推着旁边沉重的身体。

袁弘停止了动作,他傻傻地看着玻璃门外的雨点。这雨又大了,水珠像小冰珠一样打在厚实的玻璃上,发出如同在铁的锅中,炒黄豆的爆裂声。

“我知道,连你都瞧不起我……”袁弘说着,拉开蓝色的玻璃门,身体没有遮挡,迎着风雨,消失在雨夜之中。

这天以后,晓红时时坐在那长沙发上发愣,她面对高而宽的玻璃门。门外梅花开过,然后又飘落;银杏树叶从发出绿色的嫩芽,到落下金黄的叶子,最后只剩铁一样的树干,已经有两三个循环了。

偶尔,晓红还能想起,这个喜欢剃蘑菇头,并让理发师把耳根四周、还有后脖颈部刮得如新割草坪一样的小伙子。

“他知道我有一个病中的父亲,也许与他在一起,精神压力太大了。可我当时真傻,为什么不给他呢,给他所想要的一切,灵魂,更重要的是肉体,他是个男人呀!”晓红想。

自从与昭海相识后,晓红感到昭海也是真心的。晓红早听说过袁弘到了江海钢厂,也知道他发奋了,现在只是好奇袁弘现在的境况,其它还没再深度思考过。

天空条状的云层,如极长鲤鱼淡红色的脊背色一般,背景如同高空俯瞰深浅错落的海洋。那长状的脊背在人们不经意间,穿过河流贴着青山,慢慢向北方的星空移动。而大地旷野下方有人类活动的地方,繁灯亮起。沿着涟河两岸,又组成一个地面星河的图景,与太空遥远的星辰相互辉映。

袁弘想夺过晓红手里的拎包,可晓红持意不松手。俩人像站在天与地星际的夹层中,争论着路人完全听不懂的情节和事件。

“我一直在等你,可你已经不在店里。”袁弘说的是,他电大毕业进钢厂工作后,回头到洗发店找过晓红。

“大雨的那天,你竟不辞而别,我在那里等了你两年,我的心已经冷了。”晓红道。

这是一句实话,如果不在这国道上相见,在意识的迷朦之间,晓红不能确定真正感情的归属,或许对袁弘还有一种憧憬。此时的相见,晓红看着袁弘,他戴着紫色的安全头盔,青色的工作服被火星烫成深邃、让思维无法穿透的孔洞。一下晓红觉得眼前的人还是这样落魄,或者境况还不如他许多年以前,晓红感到心里冰凉。

“相信我,我就要成功了,我什么都会有的,这都是为了你!”袁弘说着晓红不能理解的事,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却显出骄傲的样子。

“你走吧!我心里有人了?”晓红说。

袁弘有些吃惊,反问着,希望能得到相左的结论,但晓红诚实地点点头。

“你有人了,谁?”袁弘想继续探究。是的,当袁弘觉得自己什么都快有了,却一下失去了终极目标。晓红并没有回话。袁弘的高傲消失,竟颓废地望着下面的灯海、天上的星云。他腿脚感到飘浮,但又继续前进了。

晓红终于摆脱昔日情人的缠绕。国道上已经很少看见大货车了。晓红此时,忽然感到对夜的恐惧,她不敢再拦截过往的车辆。在夜的灯火中,晓红感觉上下南北都是一样的空无,她已辨不清左右东西的道路。她本能回转过头,看见钢厂黑火柴盒似的宿舍大楼门还开着,黄色的灯光融成一片明亮的光辉。她踉跄着朝光芒中奔跑。

“晓红!”又是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晓红一下闻到昭海口中呼出的气流。淡淡的腥味,像日出前海潮的味道。

此时,已经半夜了,只有太空星辰的光点愈加明亮,地面的灯火渐熄渐暗直至大部分熄灭。

昭海道:“你上那去了,让我等的好苦。”

此时,晓红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她感觉,不能再失去这颗曾贴过她胸口的心脏了。她的拎包从手指间滑落,然后,微微踮起脚尖,将身子也紧贴着昭海了。

俩人忘情地相拥相抱,昭海正准备带晓红去已物色好的宿舍间。忽然,整个钢厂上空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像大暴雨中的雷鸣一样,大地颤抖了一下,可星光依旧灿烂。

“不好,高炉爆炸了!”昭海牵着晓红就往炼铁高炉车间跑。昭海想:怎么没有解压阀放气的笛声,一点征兆也没有?昭海拉着晓红一起奔向炼铁高炉车间,他无法解释当时的情形。既然希望结合,是否应该一起承受欢乐与苦难呢,他确实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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