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是条狗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泥鳅是我们家的狗子的名字!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就一个原因:它长得滚壮肥圆,像一条长了四条腿儿、在地上来回奔跑的泥鳅一样!

泥鳅的妈妈是我家后院邻居家的母狗。这是一条英雄而又勤奋的妈妈狗,它的一生除了交配,就是生娃,不知道生了有几窝小狗,但是,唯独后来被我们家抱养的这条小狗,一生最是波澜壮阔。刚刚满月,它被二哥抱到家来。它通体雪白,头顶正中间和身体的其他几个部位点缀着几片黄毛,非常可爱。

我们先是给他喂米汤,间或也喂它点儿馒头或者剩菜。这只小狗活泼好动,饭量很好,不挑食,长得比较快。

只大约半年多的时间,这小家伙就长得比较威猛了。因为饭量大不挑食,又像运动员一样喜欢来回跑动,体格非常健壮!它身高约有半米,连头带尾足有一米多长。个头大,体格壮,力量自然也大,在与我们村的其它狗子撕咬打斗的过程中,这家伙从来没有吃过亏!

二哥给它起了个很滑稽,也很有意思的名字,叫泥鳅!

我们村大约有100多户人家,因为几乎家家都养狗,有的家庭还养了两三条,村里的狗子全部加起来有三百多条。这些家伙们和人一样,狗子多了,就是一个江湖。它们也喜好拉帮结派,跟现在正在俄乌战场上处处拱火的米国人一个德行。

我们家在村子的西头,村子东西两头的狗子分成了两大帮派,它们势不两立。抢食物,争配偶,互相看不顺眼,每天打得不可开交。泥鳅自自然然地是我们村西头的狗队首领,没有其他的狗子可以撼动它的江湖地位,它的帮主的气魄和气概是与生俱来,无与伦比的。

奇怪的是,一旦在遇到村外来的流浪狗的时候,不管村东头,还是村西头,所有这些狗子们立马摒弃前嫌,暂时放下彼此的恩怨,结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这些家伙们空前团结,同仇敌忾,联合起来共同撕咬驱赶那些不知道深浅的入侵者。

泥鳅一岁多的时候,在狗子里面已经是成年狗了。它长得高大帅气,孔武有力,是一条响当当的狗中豪杰!头顶正当中和身体其他几处的黄毛,散落在通体一片雪白的毛发上面,宛若冬天的雪野上盛开的腊梅,又如香雪花海里面的几朵秋菊。

它的尾巴毛发厚重,四肢奔跑有力。时当青壮,不光在我们村,附近不管哪个村的狗群中,泥鳅都是鹤立鸡群、无法忽视的存在!超高的颜值,健壮的体魄,加上崇高的江湖地位,我们家有颜有才、英俊性感的狗子泥鳅,不知道俘获了多少美眉狗狗的芳心!

狗子最大的特点和品性就是对主人的忠诚!这一点,在我们家泥鳅的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那时候我们家还养了一只猫咪。这只猫咪是父亲和大哥出差时从南京买回来的,买的时候还小。卖猫的人信誓旦旦告诉父亲和大哥这是一只小女儿猫!那时候家家老鼠为患,我们一直期望着它能很快为我们家生下一窝小猫咪,周围的邻居已经催了好几次了。直到有一天的傍晚,二哥忽然发现眼前这只来回走动的已然长大的猫咪屁股后面好像悬挂着两个多余的东西。二哥以为自己没看清,凑近了仔细看:赫然发现了两颗圆溜溜的猫蛋蛋!

父亲和大哥这眼神儿!一个字:绝!

这只猫咪不但失了大家的人望,对主人的忠诚和态度与泥鳅相比,更是霄壤云泥。我本家的二奶奶,他们家里是做屠宰生意的,苦于硕鼠横行,有段时间借了我家猫咪去给她家捉鼠看货。结果三个月后我们家却鼠患纷扰,一只只的老鼠大白天从洞里窜出来蝇营狗苟,家里的床柜时不时就被啃出一个口子,甚至连吃的东西往往也变成了这些家伙们吃剩下的!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母亲吩咐我去二奶奶家赶紧地将这只猫咪抱回来镇压鼠乱。没想到分开还不到一百天,吃得滚滑溜圆的这货竟然不认得我了:不但不让我抱,还把我的手抓了一个血道子。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家泥鳅身上是不可想象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真的是不易的至理。我们家不像其他村民那样以屠宰为业,每天都能吃上荤菜。父亲在镇上的工厂上班,地里的活儿全靠母亲一人操劳,日子过得很是清贫,家里的一日三餐很少有肉,都是青菜为主。人都吃不好,更遑论鸡鹅羊狗这些畜生?泥鳅每天跟着主人吃粗咽菜,丝毫没有二心!

为了增加家庭的收入,那年的春节刚过,父亲在镇上的集市买了一只怀孕的母山羊,以期生出小羊来,养到冬天长大了换钱。二哥要帮着母亲干活儿,弟弟还小需要人看着,每天的傍晚放学后,放羊的任务就天然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但是,我心里是并不情愿的,我一心想的是玩儿。看到邻居家的孩子们放了学可以在大街上疯玩儿不用干活儿,我非常羡慕他们。

我想了个好办法。把山羊牵到村子外面西边的苹果园里,选中一棵大点儿的苹果树,把羊栓到树下,然后再到附近拔一些草来,放到山羊的旁边,让它自己在那里就餐。做完这些工作,我一阵风似地奔到孩子们的人窝里,去寻找自己的快乐。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太阳落到了西山,天色也暗下来。小伙伴儿们陆陆续续听到了远远近近家里的呼喊声,于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看到大家基本都走光了,我也急急忙忙往家赶。进来大门口,跑到院子里,我一个箭步冲到堂屋,刚一站稳,忽然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心里面有点儿恍惚。

母亲端着碗从厨房里走过来,看到我回来,问了一句:“羊呢?咋没见你把羊牵回来?”我猛然间才意识到今天傍晚允许我出去不是让我玩儿,而是有任务的:坏了,羊还在苹果园里呢!我一言不发,也不敢发,折转身一溜奔跑,直奔苹果园里冲去。

园子里的苹果树大约有几百棵。每年的早春,天气还很凉的时候,大队里的生产员手里举着大大的剪子,在果树中间来回穿插,剪掉那些多余的枝条。

夏末秋初,村里的卫生员背上揹着药筒,左手拖着药筒的底子,右手高高举着药筒的喷头,从一棵果树,走向另一颗果树。果树上面结满了累累的果实,青红黄白都有。密密匝匝的叶子中间,挂满了一颗一颗的苹果,让人垂涎欲滴。

但是,让村民对这个园子又喜爱又唯恐避之不及的是,整个园子里除了果树,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坟墓。那些长方形的墓地,大大小小排列在这个果园的空地里,周围的青草不受干扰地一个劲儿地疯长,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此时已是仲夏,草木葱茏,苹果树枝繁叶茂,一棵棵的果树黑黢黢地立在园子里,好像一个个巨大的鬼怪。此时的我心惊胆战,一步一惊魂,全然没有感到这个果园的美丽。更让我恨自己的是,白天担心被家人发现我的捣鬼,我故意把山羊拴在了远离我家的园子的深处,这个地方荒无人烟,白天也是阴森森的,更不用说晚上了。

天还不太黑。我一边在果园里往前走,一边战战兢兢地偷偷往左右瞧。这些大小新老不一的坟头散布在苹果树之间,错落有致,人在里面行走,不定哪棵树旁就会冒出一个来。没多久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如果不是担心回家挨打,这么个时间点儿我是绝对不敢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的。可现在被逼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到里面去。

此时距离我把羊栓到树底下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羊还在不在,会不会被人顺手牵了去。我又急又怕,恨不得立时赶到那里,将山羊牵回家,今后再也不干特么这种蠢事儿了!

快到栓羊的那棵苹果树的时候,我远远瞧了瞧,看不到羊,知道我家山羊是青色的,夜幕下看不见也正常。但是,我却隐隐发现树下面有一团白色的东西,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热血一下子冲到了我的脑门!我全身发麻,胸口发闷,巨大的恐惧使我头一晕,眼前发暗,头顶和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我真想回家!好容易挨到了苹果树跟前,天啊,赫然发现我家的山羊好端端地卧在地上,嘴里还在悠闲地反刍,而旁边那团白色的东西,竟是我们家泥鳅!

这哥们儿认得自家的山羊,知道我把羊丢在那里,就跑到别的地方玩儿去了,它在替我看护着家里的财产呢!

我又惊又喜,简直要哭出来:再不必再担心父亲的老拳了!看到泥鳅也在,我心里的恐惧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泥鳅看到了我,摇头摆尾站起来,围着我转了两圈,既表示亲热,也向我邀功。我抱住泥鳅的狗头,拍了拍它的背,以示赞赏。牵着羊,领着狗,我一路唱着歌回了家。

其实,这已经不是泥鳅第一次看护我们家的财产了。前段时间我们在玉米地里除草时,中午回家吃饭,几把锄头和铁杴忘在了地里,下午回到地里继续干活儿时,泥鳅就趴在锄头和铁杴的旁边,看到我们来了,才摇摇尾巴,一路小跑着回家吃东西。

只是,我还是有个疑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解开。泥鳅是如何知道我去放羊的?它又是如何知道我单独把羊栓到苹果树下的?还有,它在羊的身旁看护了多长时间了?我出去放羊的时候,它其实并没有跟在我的身边啊。

我非常怀疑狗子能听懂人的很多话。比如泥鳅,我喊它“过来”,不管它在干什么,总是会乖乖地跑到我的面前,要么蹲在地上看着我,看我有何吩咐;要么站到我的身边,用身体蹭着我的腿,等着我摸它的狗头。说一声“出去”,或者“走开”,它就会马上跑得远远的趴在一边。

有一次,泥鳅卧在我们家的小餐桌子底下,没有人赶它出去。那天吃饭的人多,我吃饭的时候觉得桌子上太拥挤,拿着馒头的左手没地儿放,就把胳膊支在了我的膝盖上,手和馒头就放到了餐桌的下面。夹完菜,喝了一口汤,当我抽出手准备吃馒头时,发现我手里的多半个馒头只有手尖里的一点点了,绝大部分的馒头已经凭空消失了。

这怎么回事儿?我低下头往桌子底下一看,原来我手里的馒头杵到泥鳅的嘴边,这货禁不起诱惑,竟然一口把我的馒头咬了一多半!让我又气又觉得好笑的是,这家伙竟然在吃我馒头时精准地避开我的手指,将目标一口吞下,不让我察觉到它正在干的坏事儿。为了能吃上一口馒头,它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感到作为主人的权威受到了侵犯,大吼一声:“出去!”这家伙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出去很远,一直到我们吃完饭都没有再过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泥鳅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期,它已经两岁了,开始每日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不再像原先那样尽职尽责地看家护院。没有人操心它的婚事,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解决。它经常往外跑。有时候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在外面待上一整天。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的耳边都要响起那位晚年以非专业的方式而大火于互联网上的紧爷充满磁性的男中音,

“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是的,泥鳅每日外出的唯一目的,就是和其他的男狗子们争夺交配权。

别看这些狗子们在主人的面前非常得温顺驯良,在面对同类争夺利益,维护领地主权的时候,它们打起架来异常凶猛、残忍!我曾亲眼见到几只狗子拼命撕咬一只落单的公狗,这个可怜的流浪者已经满身是伤,半拉耳朵都给咬下来,一滴滴的献血洒在地面上,染红了全身,也涂红了对手们的嘴脸,却仍然奋力死战,毫不退缩!此起彼伏的犬吠,响彻半条街。

我们家泥鳅在战斗时总是气势饱满,一马当先。它时刻不忘自己的领导责任,时刻牢记自己作为带头大哥的神圣职责,它要处处发挥模范带头作用,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情场上!

有一次,泥鳅和几条平时玩儿得不错的狗子结成一个团队,与另外一伙儿狗子战队干上了。大家一边吠着“汪汪”的口号,一边奋力厮杀:每条狗嘴里都是一口毛!

我站到战场的旁边,看到对方狗多势重,担心我们家泥鳅吃亏,就近搬起一块大石头,瞅准机会,看准对方一只打得最为凶狠的狗子狠狠砸过去。万没想到石头刚刚扔出去,那只狗已经冲到了一边,恰好泥鳅横刺里窜过来,那块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到泥鳅的狗头上!

泥鳅显然有些吃惊,不知道在这么要紧的关头主人为什么会帮助外狗。但它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图。看到主人也在助力,泥鳅狂吠一声,精神百倍,在对方的阵营里横冲直撞,如入无狗之境!它们这边越战越勇,对方支持不住,终于被泥鳅的团队战败赶跑了。

战斗停下来,我抱着泥鳅的狗头仔细看了半天,一点儿痕迹也没有。都说狗头最是硬朗,真的是一点儿也不错。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泥鳅它们也并不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

我们村的南边是飞机场,有段时间机场里边搞训练,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牲畜也不例外。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不知不觉就玩儿疯了,它们以为只要它们乐意,这个世上处处都是它们的乐园。

茫茫的野外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夏天的玉米苗儿还只有一尺高,机场与我们村的玉米地中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公路。被欢乐和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狗子们,跑着跑着就冲到机场里边去了。

机场里面正在训练的人员看到狗子们闯进来,他们毫不犹豫立马对入侵者展开了驱赶扑杀。跑得慢的几只狗子,被几条壮汉扑倒在地,不知道死活。泥鳅身体健壮,反应机敏,看到势头不对提前做了预判。它及时掉转头往回跑,仗着堪比运动员的天赋,跑得飞快,但身上也被砍了一刀。

泥鳅一瘸一拐跑回家,趴到地上呜呜地低声叫唤。那一刀从背上一直砍到后腿的大胯,一尺多长的伤口,斜跨在身体的左侧深达半寸,看了让人触目惊心。父亲和我心疼得不得了。父亲把大把大把的消炎粉洒到伤口上,给它包扎好;一边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不让你出去,你偏出去!这下好了,下回改了吧!”

泥鳅肯定能听懂父亲的话。在父亲给它上药并高声训斥它的时候,这货眯着眼,轻轻摇着尾巴,嘴里哼哼唧唧,好像在认错的样子。担心泥鳅再出去闯祸,在它养伤的那段时间,父亲找了根绳子,将泥鳅拴了起来,不让它出去。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泥鳅的伤口基本上好了,父亲将绳子解开,让它自由活动。这家伙长了点儿记性,可能也意识到了追求爱情是一个有着巨大风险的勾当,那段时间安心在家里看家,很少单独出门。

在我们农村,有个迷信的说法,认为狗子是能够驱凶辟邪的牲灵。它们的眼睛和我们人类完全不一样,它们可以看到我们人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它们天生的忠诚和勇猛,使得神秘的事物对它们也充满了敬畏,只要不是极其特殊的原因,一般不会跟这些能看到自己的狗子们正面冲突。狗能辟邪的说法由此而来。这种说法,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那年的冬天,有天夜里,我和同伴儿一起去山后边的军用场站看电视。那段时间电视上正在播放日本的连续剧《血疑》,这部剧每天播放一集,我看得如醉如痴,一集也不愿落下。天天惦记着大岛幸子的病情怎么样了,相良光夫在干什么,是不是陪在他的妹妹身边,为什么两人如此相爱,却是一对亲兄妹!我在那个年龄已经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看完了《血疑》,同伴们都回去了,我不想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仗着我家泥鳅跟着我,晚一会儿回去也不要紧。又看了会儿其他的电视节目,等到兵哥哥们收工往屋里搬电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夜已经很深了,同伴儿们已经走光,所幸还有泥鳅趴在我的身边。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树林子,小路的右侧是麦田,零零落落地散布着几座荒凉的坟头。在那个年代,这种情况极其平常。快到我们村的时候,还要翻过一座山口。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估计怎么着也得十点以后了。

时候已是深冬,万籁俱寂,繁星满空,没有一丝光亮,一人一狗穿过那片黑黢黢的树林,我的心咚咚直跳。虽然大冷的天,后背上却全是汗水。我不敢往两边看,总担心会有什么东西突然间从树林子或者坟头子里面扑出来。

刚走了一会儿,就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还有脚步声。我心里面万分紧张,感到呼吸急促,好像随时就会摔倒的样子。我看了看身边亦步亦趋的狗子,大喊一声“泥鳅!”泥鳅好像明白了我的心思,立马”汪汪“叫了几声。冬天的夜里,这几声犬吠传得很远很远。很奇怪,狗一叫唤,我刚才的那种紧张的感觉马上就消失了,直到回到家里,一点儿也不再觉得害怕!

泥鳅已不仅仅是我们家的牲畜,它简直就是我的朋友和兄弟!

两年后的秋天,我结束了在我们附近村上小学的经历,在父亲的运作下,到镇上的重点学校上初中。家里没人放羊了,父亲把羊卖掉,卖羊的钱一部分留在家里准备给大哥结婚用,一部分给我交了学费。上了中学要住校,泥鳅不能每天跟着我了,我也不能再看它率众与狗征战的场面了。

我一般一个星期,最多两个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周末回家,泥鳅都好像会知道我啥时候到家似的,总要从家里跑出很远到村子的西头来接我。它站在村西头的那棵老柳树下,昂首挺胸,尾巴直竖,静候着主人归来。

自被二哥从邻居家抱过来,泥鳅已在我们家生活了五年了。这五年来,泥鳅大部分时间一直处在它的黄金时期,它也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子女,只是不知道散落在何处。

泥鳅的饭量和胃口仍然还是那样的好,它的战斗力也没有一丝的退化。像人一样,经过了岁月的沧桑,它也渐渐地变得成熟,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它不再直接参与到激烈的打斗中。“江山代有猛犬出,一代新狗换旧狗!”江湖风波是变幻的,更多的机会,应该让给那些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年轻狗身上,给年轻狗多一些锻炼的机会。

但是,每年春季的交配权,泥鳅的主导权没有下放:这是个原则问题!在这方面,我们家泥鳅是当仁不让的多情种子,只要有交配的机会,它一定还像以前似的发挥它的表率作用,让年轻的狗子们沉下心来,虚心学习,多观摩,多请教,它也乐意做那些血气方刚却经验不足的年轻狗们的导师。

欢乐和愉悦总是有代价的,泥鳅对于爱情的执着,最终让它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第二年的寒假结束后,新的学期开始了,学校里的课多了起来,很多时候我要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和泥鳅见面的次数也少了。有次回家,没有看到泥鳅在村口来接我,感到很诧异。到家也没有看到它。问了母亲,才知道泥鳅出事儿了。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漫山遍野的小动物和我们村的狗子们一起被明媚的春光和煦暖的春风撩拨得蠢蠢欲动。花团锦簇的山林间和村南边依依杨柳的小王河;一望无际、生机勃勃的田野上和错落参差、亭亭如盖的梧桐旁,到处飘荡着紧爷饱含深情而又充满了磁性的男中音:

“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全村的狗子们早就忘了过去曾经惨痛的教训,充沛的荷尔蒙鼓动着它们的神经,它们一如既往地在田野里疯狂地奔跑,打斗,交配;它们在广袤的天地间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它们的天性,也在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它们的生命!

那段时间,机场的训练也开始了。一条条的壮汉们列队呼喊着口号,他们的过人的精力和体能无处排遣,不会放过任意一个可以展现他们雄姿英发的气概和威猛力量的机会!狗子们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了!

父亲担心泥鳅跑到外面会出事儿,白天就把它拴在家里不让它出门儿,晚上把大门牢牢关好后才放开它。但是,泥鳅躁动的内心不允许它浪费这个大好的春光。

有天夜里,父亲亲眼看到被解开绳子后的泥鳅,静悄悄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慢慢后退到我家堂屋的门前,猛然间一个四五米的助跑,腾空跃上我家三米高的南墙上,然后又纵身一跃,跳下大街,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泥鳅一旦夜里跑出去,一般都要到第二日的下午时分才赶回家。父亲对此毫无办法:总不能天天拴着它吧。

这些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狗子们,毕竟不如人的心眼儿多。它们全然不记得过去曾经发生过的灾难。它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认为只要它们乐意,这个世上处处都是它们的乐园。终于有一天,它们又一次忘乎所以地闯入了不该它们闯的那片禁地。几个心里早就有想法的人,早早地就将手里的砍刀换成了猎枪,它们偷偷靠近狗子们,在狗子们心无旁骛,尽情享受欢乐的时候,突然发难,开枪打死了几只。很不幸,我们家的泥鳅也在其中!

邻居的大婶子亲眼看见了我家的泥鳅被人开枪打死了,赶紧回家告诉母亲。等到母亲慌慌张张跑去看时,训练的人和狗都没了。可怜我家泥鳅,连个尸骨都没有落下!

我猜,那些人将枪口对准泥鳅的时候,一定正当泥鳅沉浸在它自己的世界里。正是因为它的本能,没能意识到致命的危险就在身边。否则,以泥鳅的反应和敏捷,即便他们手里有枪,也未必就一定能将我家泥鳅放倒!可惜,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泥鳅已经没了!

知道了泥鳅的死讯,我的胸口好像被人重重地锤了一拳,说不出的空虚和惆怅,心里的失落持续了好长好长时间;我也恨死了那些杀狗猎狗的家伙!

总计算来,泥鳅在我们家一共生活了六年。这六年里,它对主人家百分百忠心耿耿,别说是一只活生生的山羊忘到外面它会趴那里看着,即使我们下地干活儿落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农具,它也会在那里守着。它不光看家护院尽心尽职,还丝毫不嫌弃主人家的清贫的生活条件,给什么吃什么,任劳任怨。我们早就把它当成家里的一个特殊成员了。

都说狗通人性,真的!我觉得很多人,他们的良心都让泥鳅这样的狗给吃了。这些人曾经有的良心已经转到了狗的身上,而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多时候,真的是,连一条狗都不如!:2022-5-19   11:00(修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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