嶓冢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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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联合征文侠影盟“两难”主题写作。


“九州预览”地载海外篇有记载:戎州界西南八百里,有嶓冢之山,多桃木,千年以成钩端。有神人居,以簟安寝,以杖扶危。

“汪——”

“汪汪——”

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听雨一阵心慌,搂紧手中的瓜果,拔腿便跑。

谁知,一个番薯不听话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听雨脚步没停,手中桃枝已经飞出,一枝穿透那个即将落入狗嘴里的番薯,便急急向他飞了回来。

狗一张嘴,只咬下几片桃花瓣,差点闪了舌头,“汪汪”两声狂吠,又加快了追逐的速度。

一人两狗,在山脚下的菜地里绕了三圈,终于,两条腿抵不过八条腿,人被狗包围了。

“狗兄,你还带帮手!”听雨死死搂着手中的瓜果,对挡在他前面的大黄狗道。

谁知,后面的“帮凶”一个飞扑啃在了他的右腿上,听雨哎哟一声,回头一看,只感一股劲风从后面扑来,他微微蹙眉,腾空一跃,桃枝在他脚下挥出一朵浮云,将他拖在了半空。

那啃在他腿上的“帮凶”瞬间被带飞到了空中,哼哼几声过后,口一松,便从空中坠了下去。

听雨将手中瓜果一抛,一个飞身接住了那即将落在地上的小奶狗。人和狗一起滚在了菜地里。

只是大黄狗哪里懂得听雨是在救它的狗娃,护娃心切已经扑向了听雨。

危急之际,桃枝托着一行粉色花瓣挡在了听雨前面,黄狗前爪搭上桃枝,一口咬了下去。

“小桃——”听雨一声急呼,桃枝已经被黄狗叼在了嘴里。他奋力一扑欲要将小桃从狗嘴中救出来,谁知,那小奶狗竟用缺了牙的嘴又咬在了他的手腕上。这一下虽然不疼,却是让听雨心中升起了一瞬间的凉意。

两只狗,自然是母子同心,一起攻击它们的敌人,哪里分得清好坏。听雨一叹气,将小奶狗轻轻放在了地上,撸起袖子便与那只大黄狗抢起了桃枝。

一人两狗撕扯在了菜地里,各显招数,使得菜地里的瓜果乱飞,灰尘四起。

“大黄,住口——”直到一声高喝传来,人和狗才同时停止了撕扯的动作。

狗耳一立,瞬间松了口,听雨力道没减,被这一恍,扯着小桃跌在了地上。

“大黄,你又发疯啦!”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慌张跑了过来,持着手中木棍便向着那只大黄狗打了过去,棍子还没落下,便被听雨伸手拦了下来。

小姑娘一怔,看向听雨,脸上一阵羞红。听雨紧忙将手松开,一见自己浑身狼狈,忙掸起了身上的尘土。

“小神仙,对不起,我没看好它们——”小姑娘低着头,歉意道。

此时,那只大黄狗带着小狗已经跑了老远。

听雨一擡头道:“没事。”

小女孩看他腿上有血,慌道:“你被咬到啦?我现在回去取些药来帮你包扎上,你等着——”说着便转身要走。

“不用了。”听雨道。

女孩转过身来,神情有些焦急。

听雨一笑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谢谢你。”说完,一瘸一拐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瓜果。

女孩俯身帮着他一起拾了起来,一边道:“小神仙,你明明会法术,为什么老是让大黄欺负?”

听雨望了女孩一眼,一举手中桃枝道:“神杖有灵,用以扶危。我与小桃是要扶危救世的,怎么能伤害弱小。”

他虽这么说,心中却敲着鼓。他哪里能在小姑娘面前说,他有点怕狗哇。

女孩没有完全听懂他的话,只是觉得,她心中的神仙,就应该是这样善良的。

听雨接过女孩手中的瓜果,道了声谢,便踏云离去了。

山外虽不是晴空万里,但也看不出有雨的迹象。可入了山中,却下起了急雨,不仅如此,雨势还越来越大,甚至雨中还夹入了冰雹。

空中电闪雷鸣,将嶓冢山上的桃林照得璀璨一片,被冰雹击落的枝丫花瓣落了满地。

听雨在雨中疾行,心中翻涌着酸涩。他最怕这样的天气,因为每次这样的急雨过后,桃园都是一片狼藉。

他心中叹着气,也不忍再看那些被冰雹击落在污泥中的花瓣。

“师父——”听雨急急赶回了茅舍,将瓜果放在了厨房便去了桃园老人的屋里。谁知,屋内窗子没关,急雨已经将地面和床榻上的簟子打湿了。听雨将窗子关好,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雨,师父没有在屋里会去哪呢?

他心中想着,便又冲入了雨中。

“师父——师父——”

听雨的一声声呼唤穿透暴雨击落的碎音,掠过桃园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一丝回应。

嶓冢山虽大,但听雨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处的蚂蚁巢穴他都找得到。可怕的是,他翻遍了整座山,却没找到师父。

师父在嶓冢山蔽居数年,很少下山。就连听雨也只是在山脚下开垦了一片菜园,除了这大荒各处隐秘的秘境,没真正去过什么地方。

而且,师父已过百岁,这几年总是做一些奇怪又极端的事情,逼着他悟出钩端不说,口中还总说着自己天数将近,让他随时准备回门派复命。

想到这,听雨心中更加担心起来。他脚上踏着浮云,用小桃在自己头顶拉出一道状如云盖的微光,挡住下落的急雨和冰雹,向上空急飞了几丈高,直到可以俯览整个桃园才停了下来。

暴雨之下的桃园如蒙上了一层暗纱,疾风过后便是一片桃树倾倒,听雨心中随那倾倒的桃树起伏不安。

他正要落下再去寻觅一番之时,忽然桃子形状的桃园,上方凸尖的地方随一阵风摇塌了下去。使得整个嶓冢桃园像极了一个孤零零的坟冢。

听雨对自己心中浮上的不祥想象吃惊不已,他忽觉一冷,不禁打了个寒战,缓了片刻便向着那塌陷的地方飞了过去。

刚一落定,便见桃树倒了一片,粉色的树影全都埋在了污泥之中,他心中升起疑惑,伸手抚上那桃树折断的新痕,手上传来深浅错落的楞纹触感,犹如触到了这老树鉴证过或掩藏过秘密。

咔嚓——一声巨响,将听雨从恍惚中拉了出来。他顺音望去,桃园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桃园里,手中法杖一挥,一片桃树应声倒地。

“师父——”听雨急忙赶了过去。

“您这是做什么?”说着,听雨已经闪在了桃园老人跟前。谁知,桃园老人法杖一扬,直逼他的胸口射出一道带着巨大劲风的雷球。听雨虽毫无防备,但小桃却及时挡在了他的胸前,粉色光芒乍现,桃花纷飞将那团雷球裹在了里面。

听雨被这股劲力推向桃林深处,直到撞在了一棵桃树上才停了下来,一阵剧痛从后背瞬间涌向全身。

平时他犯错或者惹师父不高兴,师父也会揍他,可今天这无缘无故的一杖却不比平时的小打,若不是小桃,恐怕已经要了他半条命。

他一扶旁边桃树,撑着站起身来。只在这时,身后似是涌上一股寒气。他一回头,桃林深处阴黑一片,隐隐有魔气上涌。

听雨一时心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记雷鞭携着冰雹穿叶之势向他击了过来。他虽没还手,但也躲得及时,那雷鞭击在树上又是一片桃树倒入污泥之中。

小桃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上,听雨见那成片倒落的桃树心中一阵不忍,颤声道:“师父——”

桃园老人哪里容他缓气,手中法杖一摇,一只巨大的火凤迎雨飞出,直接向听雨扑了过去,口中火焰喷出周围雨水一片白雾蒸腾。

小桃飞出,在听雨眼前拉开一道粉色光芒,挡住了火凤的攻击之势。粉光与火光交织之势掩盖了桃园深处暗涌的黑色魔气。听雨吃力道:“师父——”

“早知你要入魔,还不如现在就了结了你。”说着,桃园老人又是一扬法杖,咔嚓嚓——空中传来阵阵巨响,雷电交闪,飓风怒号,整个桃园在倾斜中骤然一亮,数道雷电随桃园老人手中法杖导引从天而降,在他挥袖之间整个桃园如入雷云翻滚的混沌之中。

听雨大惊,手中桃枝旋转,花瓣随劲风向四周一散,所过之处便带上了一片粉色屏障,一寸寸将那翻滚的雷云逼退。

黑烟携着焦煳的味道向听雨扑来,他心中痛的要命,颤声道:“师父,您要杀我可以,别毁了这桃园。”

他从小在这嶓冢山长大,每天不辞辛苦打理这桃园,不仅如此,这山上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他都不曾伤害过。

他虽不是女孩口中所说的神仙,但他爱这里的一切却如神爱着自己所造的万物一样。

“师父——”听雨半跪在地上,双手将桃枝举在头顶,口中已经涌出了鲜血。

他目光炯炯望着桃园老人那爬满沧桑的脸庞,在他眼中读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忍和怜惜。

目光在雷电中交汇,是稍纵即逝的岁月交叠。

一个婴儿,在桃林深处被老人从地上抱了起来,一声啼哭将孤独的岁月分割,从此,嶓冢山上有了生气。

“师父,你今天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师父,我在山脚下开垦了一片菜地,除了我们,那里的几户人家也可以吃到我种的瓜菜了。”

“师父,我又让狗咬了,您这,还有药么?”

“师父,小桃好像有变化啦!”

……

桃园老人浑浊的眼中映出听雨即将被雷电压垮的身子,他心中盘错着爱与恨交织的痛感。手中玉佩一松,落入了尘泥。

浑浊魔气席卷而来,听雨只感浑身一轻,似是滚滚雷云击入他的体内,没有痛感,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没有任何惶恐……桃园老人的身影逐渐模糊了……

“汪汪——”

“汪——”

几声熟悉的犬吠将听雨唤醒,他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直射而来,他本能地擡袖一挡,手上却传来一阵刺痛。转头一看,手又被那大黄狗叼了一口。他一甩手,视线才逐渐适应过来。

只见,黄狗满身血渍,一只眼睛还在冒着滚热的鲜血,将眼睑下的黄色长毛成绺打湿,一条腿拖在身后,似是已经断了骨头。

听雨一见黄狗惨状,慌忙跳起身来,一边脑中涌入刚刚在山上的画面。不禁怀疑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黄狗似乎等不了他的迟钝,拼尽全身力气,咬住了他的衣角,将他向后扯着。

听雨手中凝出一道微光,轻轻在黄狗身上一抚,那些渗血的伤口便止住了流血。他眯了一下眼问道:“出事了么?”

“汪——”一声回应过后,听雨已经踏上了浮云向山脚下的院子飞了过去。黄狗托着伤腿在后面追逐,那阴黑的血渍,已经深深陷入了菜地的泥土里。

一团黑雾之中隐匿着一群灰色长尾的妖狼,正围在嶓冢山下的几个孤单的院子外面。显得院中几处错落的土屋单薄的如即将下坠的纸鸢。

院子中,一滩浓厚发黑的血渍正一点点渗入泥土之中,四周散落的人骨上还残留着未被啃食干净的血肉,微微泛着黑浊妖气。

几匹妖狼嗅了嗅那地上的血腥,眼睛一亮,向那单薄的土屋窗子扑去,随之里面传来几声哭嚎和惊呼。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和一只小奶狗被两头妖狼叼了出来,

“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过后,一个母亲和一个女孩一起哭着扑出了屋子。后面的狼群随之向女孩和那个母亲跃去。

一记雷光飞出,击在了妖狼的背上,将扑上去的妖狼掀翻在地,嗷嗷几声便没了声息。听雨脚踏浮云而来,急急落在了两人面前。

“小——小神仙。”女孩浑身发抖,已经泣不成声。

听雨看了女孩一眼,又望向院中惨烈景象,不禁心中一阵颤抖。

他刚要再祭出雷光灭了这帮畜生,却远远传来男孩微弱的哭声。顺那哭声望去,在一团黑气中,两头狼的口中正叼着小男孩和那只咬过他的小奶狗。

听雨手微微有些颤抖,于他而言,这些妖化的恶狼虽然凶残,但也抵不过他几道雷诀。只是,那孩子和小奶狗是不可能承受他法术一击的。更何况,狼群如若突然遭到攻击,恐怕,那两条生命,他更难掌握。

狼群被听雨周身的法术气流逼退,又见刚刚的几匹恶狼被击死,狼群开始逐渐分裂。听雨一看,心中吃惊,知道这些妖狼要跑,便要追去,但他还是迟疑了片刻。

他在琢磨着如何出招能不伤到孩子和狗,顺利将他们一起救出来。

可狼群哪里能等他犹豫,此刻若是再不出手,恐怕要来不及同时救下两条生命。想到这儿,听雨擡腿便要冲上前去。

谁知,那母亲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子。”

听雨低头看了一眼那扯着他衣角的母亲,可能这母亲见他犹豫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他眉头一蹙,再转头时,狼群已经分向两侧跑了。

迟了——

一切变故只在瞬息之间,只是这一瞬间变化过后时间似乎开始延长。抉择被放慢,被放大……

于脚下这母亲而言,自己的孩子当然更重要。但嶓冢山的一切生命于听雨而言都是平等的,他都要保护。

可此时,他已经不能再犹豫,因为,越是拖延,那两个生命越是危险。

他左右一看,只见右侧狼群突然停顿了一下,就趁此时他便踏云向着右侧逃跑的狼群飞了过去。几个闪身过后,听雨拦在了狼群前面。桃枝一挥,雷鞭击出,将没来得及停下的群狼纷纷击落在了地上。只是那雷鞭末梢正要接近衔着奶狗的恶狼时,听雨已经闪到了那狼面前,一手捏住了恶狼的脖子,那狼一松口,奶狗落在了他的怀里。同时,雷鞭的鞭稍也击在了他的腕上。

被雷鞭击中,听雨体内经脉瞬间逆流翻涌,他浑身一颤,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刚好看到翻滚在地上的狼群中有一团黄色,那是——

大黄。

刚刚听雨一心想着如何救下奶狗,也没注意到那大黄狗也在狼群之中。此时的大黄,在妖浊黑气中奄奄一息,目光闪烁,望着他怀里的奶狗,逐渐闭上了眼睛。

听雨心中颤个不停,他不知道大黄是死于他的雷鞭,还是死于群狼的践踏。只是,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是它拦在了这一侧的狼群前面,才使得这边狼群比另一边的狼群顿了一下……

听雨瞬间明白,刚刚的抉择并不只是他做出的,还有那两个护子心切的母亲……

想到这,他勉强起身,搂了搂在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奶狗,不再看那只大黄狗,踏上浮云向着另一侧的狼群追了过去。

迟了就是迟了,不会有什么奇迹。

见听雨抱着小奶狗回到了院子,这里已经聚了一些人,但没人注意到他身上的血渍,也没人关心他是否有伤。

“你为什么救一只狗,不救我的儿子?”一声指责,将听雨的心击碎。

女孩虽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流露了失望和怨恨。

哀嚎,愤怒,咒骂声传来,他一转身,将它们抛在了身后,游魂一般走到了菜地里,迎着强烈的阳光,他栽了下去。

一声婴儿的啼哭将听雨唤醒,他还沉浸在刚刚那种自责之中,心中如坠了一块巨石,又沉又痛。

“是个男孩。”听雨缓缓睁开眼睛,眼前银色云摆长袍的男子手中正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怜惜的亲暱着。

“夫人你怎么样?”那男子担忧地看向他虚弱的妻子。

床上女子脸色灰白,嘴角微勾,轻轻摇了摇头。

“辛苦了。”男子握着她的手,激动得浑身颤抖。

女子望着他手中的孩子,突然叹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忧伤,问道:“外面的邪毒怎么样了?”

男子眉头一蹙叹气道:“草药已经不够了,周围数里植物都被染了邪气。王朝撤退了,整个中原都沦陷了……”

女子浑身颤抖,脸上又浮了一层白。

男子一握她的手道:“你生产完,我就放心了。你先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我再出去找找可用的草药。”男子说完,将孩子交到了妻子手中。

女子攥着他的手道:“一定要小心。”

“你也是,你现在虚弱,外面的无尘星阵有松动。我不在,不要轻易拔剑,你和他一定要小心。”他一摸她怀里的孩子,见女子点头,转身便走了。

窗中射入一团红色暖光,将床上的母子裹在其中。听雨望着这一幕,心中涌上莫名的伤感。他伸手向那孩子触去,却没有够到。两人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听雨脑中混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的母子消失了,外面雷声滚滚,正下着急雨。声声哭喊,哀嚎从门外传来。听雨急忙赶了出去。这雨虽大,却好像落不到他的身上,他一擡手,发现雨滴穿透他的手掌落在了地面上,他擡眼看向这古朴的镇子,湿滑的青石地面,在风中摇曳的枯草树木,两侧空无一人的商铺……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是行走在这天地之间的一缕游魂。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不禁有些怀疑。

前方哭嚎声又一次传来,他顿了片刻,向着那声音的方向赶了过去。

一群人,正围着几个人厮打,哭骂。一个老者跌在地上老泪纵横。听雨急忙赶上前去阻止,谁知,他却穿透了人群。

没人能看到他。

就在此时,脚下一阵微晃,一个银色身影从远处飞了过来,正是那个刚为新父的男子。

一见他来,人群的打斗停了。

“怎么回事?”男子急道。说完,伸手将老人扶了起来。

那老人也没起来,跪在地上哭着道:“都是我不好,草药不够,我想给每个人分一点,减少他们的痛苦,等你回来。谁知,却害死了他们……”

“你这老糊涂,那药不够剂量就是剧毒,我看你是觉得这些病患本就是累赘,故意毒死他们的。”一个中年人愤怒道。

“还我的孩子……”

“把母亲还给我……”

“我要杀了你……”说着,几个妇女就要扑向老人。那男子伸手一挡,几个人被他的臂力推了回去。

空中一声惊雷响起,随着一阵婴儿啼哭,女子抱着孩子缓缓从雨中走了过来。

她一扶那跪在地上的老者道:“是我让镇长做的。现在,阳城被妖魔攻破,整个中原都沦陷在妖魔手里,王朝已经撤退了。外面草药全被浸染了邪气,我们必须放弃一些人,不然,都得死在这里。”说完,她一望自己的爱人。

男子脸上浮上吃惊,他身后的众人安静了片刻,便又哭嚎起来。

“你凭什么放弃我的孩子?而不是放弃你的孩子?”一个母亲疯狂质问道。

“是啊,你的孩子你怎么不放弃?”

“你们夫妇不是说要保护镇子的么?现在竟然仗着自己会一些法术就可以随便杀人?”那女子哭嚎得更加厉害起来。

“他若染了这邪毒,我也会杀了他。”女子一看自己怀里的婴儿道。

男子浑身一颤,看向妻子怀中的孩子,眼中充满了复杂。

听雨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和那些人对夫妻二人的指责,一时想起了刚刚自己救下奶狗被众人指责的情景。

他心中一叹,暗暗神伤。一件事,只要你做了选择,定会有对错两面。因为,对和错本就没有界限,站在不同人的角度自然是不同的。

想到这,他看向那女子果断的脸庞,不禁对她心生佩服。

只在这时,忽然空中乌云暗涌,一股强大邪气扑涌而来,只是在接近镇子上空时,忽然被一层微光弹了出去。

女子身子一晃,差点栽倒,一把被极闪而来的男子扶住。

“无尘剑,无尘星阵——”空中传来一阵虚音,带着一丝冷笑。

“真巧……”一个灰色虚影闪在了上空,向下方俯视着众人。

那张脸上被邪雾虚化,看不到五官。但,那目光所带的寒意却让下面的人心中发毛。

夫妻二人擡头向来人望去,神色都有些紧张。

那虚影一笑又道:“这阵不太牢固,我若破了,你也活不成,怪可惜的。反正守着这些没良心的愚民,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把你的剑和他们交出来,我放你们一家三口一条生路。”

旁边的镇民一听,都向后退去,浑身瑟瑟发抖起来。

“无尘剑不沾染邪气,恐怕你这种妖物觊觎不得。”女子厉声道。

“呵,是么?”说着,那虚影一擡手,周围妖邪气息暴涨,齐齐向阵眼涌了过去。同时,男子脚上浮云一踏,手中幻出桃杖,一指阵眼上的无尘剑,一道雷电灌入其中,雷电顺着剑刃铺向无尘星阵顶端,将外面的妖邪气息隐隐逼退。

那虚影一声轻笑,一挥袍袖,周围怪异声四起,一时间从远处涌来数百妖物向无尘星阵扑来,有的被波光弹飞,有的死命撕咬。

镇民们都被吓得躲在了一堆,有的趴在了地上不能动弹,有的已经昏死过去,有的疯跑向了远处……

听雨心中一急,刚要向上空跃去,那女子竟喷出了一口鲜血,怀中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听雨急忙跑到她面前,想扶她,竟是抓不到。他浑身颤抖,看着眼前这个母亲,用力搂了楼怀中的孩子。撑在那里,没有倒下。

“夫人——”男子一声惊呼,手中桃杖再次向无尘剑灌入雷光。这一次无尘星阵外炸出的雷电将扑涌而来的妖兵全部扫荡击散。

“扶危杖,不愧是神兵。”那虚影似是眯了一下眼,愤恨道。

男子手上未停,浑身有些颤抖,桃杖上面长出的倒钩芒刺将他的手刺破,血流顺着桃杖上的细纹灌入雷光之中。

听雨一见这场景,已经向男子飞了过去,他心中惊道:“钩端——”。这是师父最近几年一直逼着他要悟得的,可他一直勤奋修炼,与小桃通灵入境,却始终悟不出来。

如今看着眼前男子手中血流和全身真气被钩端吸入注出,他不禁心惊。又想起师父曾告诉过他“钩芒锋利,伤人伤己。”

空中虚影又道:“我看你能坚持多久!”说完,周围晦暗一片,怪异声再起,一时间更多妖邪魔物被招引而来。

男子眉头一蹙,手中桃杖暗涌出血色微光,无尘剑霎时间被红色雷云包裹,整个无尘星阵外红云翻滚,雷电交织。那些扑涌而来的妖邪声声惨叫,触上雷云,瞬间灰飞烟灭。

听雨看得心惊,他知道,眼前男子,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外面妖兵源源不断涌来,男子嘴角已经渗血。那女子一看也是一慌,她擡头看着男子,手上提起一股灵源,也向着无尘剑注了过去。

“不行——”男子击出一掌,将那股灵源弹了回去。那女子身子一晃,眼中闪出了泪光。

听雨想帮他,可他试了几次都幻不出小桃。手中击出的掌力也毫无力量。他急得浑身颤抖,却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

“哎!值得么?”一声轻叹穿透翻滚的雷云,外面的妖邪嘶吼逐渐消失了。男子手中灌出的雷光也停了下来。一时间,整个镇子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不攻击你们,只守在这里,你们也会饿死在里面。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送他们上路,你们一家三口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机会。”那虚影道。

镇中众人渐渐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扭曲变形,比起刚刚那些妖邪的怪异嘶吼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虚影看向男子又道:“扶危神杖,用以扶危,果真让人佩服。宁愿自己死,也不想放弃这些人。只可惜,你现在保不了所有人。”那虚影一声冷笑又道:“我给你两个选择,杀了那些人,给你们一家三口留一线生机。或者,交出无尘剑和你的妻儿,让那些人活着。”

众人一听,都漏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夫妇二人对了一下眼神,都没有说话。

听雨听得心惊,这要怎么选择?或者,这哪里是选择?他盯着眼前男子,看他微微闭目,不禁为他和下面众人担忧。

空气凝了片刻,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似是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男子做出选择。

“反正也是死,不如一起死吧!”说着,那个刚刚失了孩子的母亲便向着男子的妻子扑了过去,随之,身后那些镇民也都一同涌向了女子。

刚刚跪在地上的老者一直没有动弹,此时,他忽然弹了起来,挡住了那些蜂涌而来的镇民,只是他一人之力毕竟单薄,那些发了疯的人看都不看就将他推倒在了地上,如践踏地上的污泥,没有一点怜惜将他踩在了脚下。

女子搂着孩子向后退着,那些蜂涌而来的人将她们母子团团围在了里面。

其中一人看着男子道:“你若杀我们,她们俩也得死。所以,还不如交出她们,换我们活命。”

那女子没有看向围住她的人,而是向男子望了过去。两人的对望只是一瞬间,却显得格外陈长。

“你还不选择?”那虚影冷笑道。

只在这时,无尘剑微微一动,男子脱口道:“我选。”说着,手中扶危一指,一道雷球将他的妻儿和那些镇民全部罩在了里面。

“哈哈哈……”那虚影的笑声伴着雷球中传出的惨叫,显得更加鄙夷和肆意妄为。

此时的听雨,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全身也裹入了那雷球之中,惊颤不已。

“扶危杖,救世扶危。为了自己的妻儿,不也沾染了普通人的血?不过,你的选择没错,那些不蛊的人心,根本不值得救。所以,不如用你的扶危与我们一同创造一个新世界。”

男子听到这里,从刚刚射出的雷球之中抽出一缕血光罩在了自己身上,飞身冲出了无尘星阵之中,手中扶危一挥,雷云翻滚向那团虚影击了下去。

那虚影猛然一闪,无数虚影绕在了他的周围,只听他浅笑道:“你太贪心了,谁都想救,最后会谁都救不了。”说着,那些虚影齐齐向男子逼近,又一声虚音道:“我要的,是你的无惑之心。”

天空灰暗,咔嚓一声脆响,扶危断在了半空,云涌而来的妖浊气息从天而降,向那飘摇的镇子压了下来……

听雨只感周围浊气暗涌,整个人被黑暗逐渐吞噬了……

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听雨正躺在自己的簟子上,屋内阳光充足,将他身上照得温热。

他缓缓起身,只觉得浑身剧痛。缓了片刻才走向了师父的屋子,一见桃园老人不在屋内,便向着桃林中走去。

桃园深处一片焦煳,他心中暗惊,难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走到了那桃园老人向他挥杖的地方。

果真,这里的桃树倾倒一片,与那大雨中景象一样,满地枝丫花瓣散落,他心中又升起了一阵怜惜。

桃园老人,正在桃林中撅着土。听雨悄悄走上前去问道:“师父,您在做什么?”

“挖坟。”桃园老人也不看他,继续撅着脚下土地。

听雨听得心中不舒服,忙上前问道:“您这是给谁挖坟?”

“自然是我,还能是你?”

“师父,您——”听雨一拉他的衣袖,小声道:“您怎么了?”

桃园老人将工具向旁边一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我都跟你说了,我天数将近。你听不懂吗?我让你挖,你迟迟不挖,哪天我死了,你要草草挖一个把我埋了?”

“师父,您这是什么话。我只是——”听雨搓着手,鼻中涌上一股酸涩,没有说下去。

“哎,人都要死的。你早晚要面对。”桃园老人一看他低着头,心中也浮上不舍,问道:“说吧,你在秘境里都看到了什么。”

听雨一擡头,吃惊道:“秘境?”也不等桃园老人回答,紧忙一喜道:“原来是秘境,我还以为是真的。您这秘境设得太真实了,这次,我真差点被困在里面。”他一挠头又道:“不对,应该是我已经被困在里面了。师父,这次算您赢了。您在桃林里设秘境,也算没白忙活。只是,可惜了我的桃树。”

与小桃通灵后,听雨随师父去过这大荒所有秘境,里面都是用法术制造的幻境。桃园老人之所以带他去闯秘境,就是想找一个困得住他的,让他悟得钩端。谁知,听雨心思纯净,毫无戾气,大荒秘境,几乎都困不住他。

桃园老人见他揪着嘴,轻叹了一声道:“那不是我设的秘境。你在里面经历的,都是真实的。”

听到这里,听雨脸上已经僵了。真实的?他的心如被抓了一把,传来一阵阵痛。

“那山脚下的小男孩……”听雨不敢说下去。

“你觉得自己选错了?”

“不是。”听雨一摇头道。

“那你为什么难过?”

“我只是觉得,我的犹豫错过了将他们都救下来最好的时间。”

桃园老人一叹气道:“全救下来?哪有那么多两全的事。你经历的每一个瞬间,每一次变故,都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你救下那小狗,也有那两个母亲的选择。”

听雨一低头问道:“那您觉得,他的选择,是他决定的么?”

桃园老人微微一怔,在他沧桑的脸上掠过一瞬间的失望。

听雨见师父不肯回答,又问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扶危杖已出钩端,沾染普通人的血后会被怨气浊蚀。如果所持之人心中清正,它还是扶危杖。如若持人沾染邪魔,那这杖,也会随之入魔。”

“难道,他入魔了?”听雨问道。

桃园老人望着残败的桃园,眼中浮上一丝痛苦,道:“这世间,有求全之毁。正如那魔物所说,他谁都想救,最后谁也救不了。与其沦为妖邪的奴隶,还不如玉石俱焚。这一点,他不如那丫头。”

“难道,那些人全被魔化了?”

桃源老人深沉地望着桃源深处,没有说话。

一见桃源老人默认,听雨一摇头道:“这不可能,那阵中一定有人活着,没被魔气所染。”

桃源老人转头看向听雨,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我觉得,那种处境,他没得选。他之所以谁都想救,就是要奋力一搏。”

桃园老人眼中闪出一道亮光。

听雨接着道:“那无尘星阵是用他妻子的灵源结成的。一旦毁了,他妻子会死,阵中人失了保护也会死,如果他们都死了,那所有人的精魄还不是任魔气所染。那魔物让他选救镇民还是救妻儿,其实只是想让他看到人的恶念,蛊惑他的心。他那一杖挥向镇民,绝对不是只有保全这一种意义。”

“还有什么?”桃园老人眼神深邃,似是要在听雨那里洞悉到什么真相。

“我只看到了‘交换’,但我觉得还有。”听雨低着头,没有看桃园老人,似是自言自语。

“交换?”

听雨一擡头道:“对,因为,他毁了扶危。”桃园老人眼神疑惑,听雨继续道:“那种危急之际,如果他想跟那些妖邪拼了,为什么毁了扶危?您不是说,所持之人沾染邪气,扶危也会随之入魔?这还不能说明,他跃出无尘星阵,就准备好入魔了么?他不想扶危成为魔杖,所以毁了它。”

桃园老人脸色吃惊,他缓了片刻,才在沧桑的脸上堆起笑容,这笑容虽然无声,却显得比大笑,狂笑还要激动。

老人握着手中剔透无瑕的玉佩向桃园深处望了过去。二十多年来,他始终在毁与不毁这块玉中徘徊,直到用听雨的血打开了这最后一道秘境,他才决定将它留下。

“师父,这个给您。”

“这是什么?”

“无瑕美玉,上面刻了我的名字。我把自己的灵源注了进去,我下山以后,您要是想我了,打开看看。”

“怎么打开?看什么?”

“怎么打开,需要您自己研究。我担心您一个人在山上时间久了,脑子会迟钝,所以用了很多秘法设了秘境。我把下山的记忆传送到里面,到时候您可以进去看看,这样也省的您孤独。”

“哦,对了,提示您,打开秘境,要去我栽的‘桃尖’深处。”

“鬼小子。下山之后不要忘了自己的责任。现在山下并不太平,你要保护好自己和你手中的扶危,这神兵绝不能落入妖邪手中。”

“我当然知道,如若有一天我死了,死之前我也要毁了它。”

“浑说,这神兵岂能说毁就毁,你要把它传承下去才对。”

“我当然不会轻易毁了它,只是万一还没等传承,我被妖邪魔物杀了呢。”

“以你的能力,再加上这扶危,一般妖邪也杀不了你。你只要保证自己的心不染邪魔之气就好。”

“无惑之心,怎能侵魔?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邪魔所染,您就毁了这玉,亲手了结了我。”

……

听雨见桃园老人表情悲喜交织望着桃园深处,问道:“他,是师兄?”

桃园老人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将手中的玉佩放在了听雨手上,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起身,离开了桃园。

他并没有告诉听雨,这玉佩的故事,他想,或许他下山后,他们会遇到吧!到时候让他们自己选择吧!

听雨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上面清晰地刻了两个字“无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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