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瞬間突然會發現自己活成了父母的翻版

中午上班路上,我邊走邊刷手機,沉浸在手機裏,全然不知走到哪裏了。

突然腳下踢到不鏽鋼護欄,我擡眼一看,已在體育西小學大門口。

因爲疫情,學校門口擺着兩個可以拖動的不鏽鋼護欄,在孩子進校門時,保安用護欄把孩子和路人隔開,上課時,這兩個護欄就擺成T字,防止旁人佔用校門前的空間。

我低頭刷手機沒看路,剛好鑽進T字的拐彎處。

我擡頭望向校門,沒見到保安,就從拐彎處的一點縫隙側身擠了過去。

通過後,我回頭再看這倆護欄,心裏湧出莫名的得意,雖然只省了幾步路的力氣,我卻像撿了大便宜一樣開心。耳邊彷彿響起老媽對父親的數落:“你看你這個人,好好的大路不走,到處亂鑽討人嫌……”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發現自己很像父親,年齡越大,性格越像他,儘管年輕的時候很煩父親。


童年的記憶裏,父親一直是溫和有愛,豁達的一個人。他熱愛生活,對孩子有耐心,不輕易打罵我們,不像母親那樣喜歡數落、責罵我們。

父親經常帶我去看電影、戲劇,五六歲的我多數時間看着電影就睡着了,等電影散場後,被父親揹回家。

還記得父親特別喜歡看古裝戲劇,演員臺上唱,父親臺下也唱,唱到動情處,他甚至手上的動作也跟臺上的演員一樣。後來才知道,父親是喜歡戲劇的唱詞,每看一次,他都試圖記住精彩的片段。這個愛好到後來演化成旅遊的時候,他必抄錄對聯、碑文、石刻。

一次暑假,我帶兒子回父母家。母親見我就嘮叨:“你老爸怪的很,年紀大,耳朵又背,走路不願意我拉着他,他走着走着就走到路中間,多危險。”

那時我不以爲意,覺得老人家都這樣。可今年七月,我去建水旅遊時,一個人走在古城的臨安路和翰林路街道上時,突然發現自己也是走在大馬路中間的。

因爲古城沒有共享單車和電動車,城內也沒有公交車,汽車好像也很少,街道兩邊的古建築都很有特色。如果在街沿下走,就看不到走的那側建築全貌,看招牌或者楹聯時,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全,可離遠點看就舒服多了。如果走在路中間,左右兩邊都很容易看完整,還不用仰脖子、退後。

當時我興奮地在家庭羣裏說:“我知道老爸爲啥喜歡走路中間了,我現在和他一樣……” 家裏人鬨堂大笑。


童年慈愛的父親,在我少年的時候變得令人不可捉摸,甚至令人生厭。那時起,我就想好,將來一定要考離家遠遠的大學,工作後不和父親在一起。

對父親認識的改變,緣起我14歲時舉家南遷的變化。以前在新疆,除叔叔一家外,再沒其他親戚,可回到南方後,老家的親戚就開始走動起來。

以前這些人沒和我們通過信,此時卻和父親熱絡起來。父親大度、寬容,哪家有需要能幫就一定幫,可這些人卻在試探我家的家底,父親的樂善助人卻助長了這些人理所當然的索要,我們看在眼裏恨在心裏,對這幫天降的短見親戚甚爲痛恨,也恨父親“討好”他們,不顧自家生活。

後來,我大學和工作果真如願遠離父母,父親一心想着我們兄妹大學畢業回家工作,我的遠離家鄉,對父親無疑是一個打擊。

畢業後第一個中秋節,我回家喫晚飯的時候,不記得父親問啥了,可能是見我絲毫沒有感念父母撫養恩,沒懷有沒在父母身邊工作的愧疚,父親徹底憤怒了,叫我立刻走,再也不要回來。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似乎也沒感覺有多心痛。

我是個感情遲鈍的人吧,慢熱,很多時候別人反應強烈的事,在我好像波瀾不驚,可這痛在事後的某個時刻,慢慢地啃噬着我的心,在別人看不到的時候,隱隱地抽痛。

印象裏我成年以後,再也沒有嚎啕大哭過,有的只是一個人默默地流淚。有段時間,在辦公室卡位裏,電腦屏幕的遮擋下,心裏的痛楚像潮水般漫上來,浸溼了我的眼睛,不能讓別人聽到自己的哭泣聲。我只能半張着嘴,從嘴巴噓出氣,直到鼻孔塞滿了鼻涕,眼淚要流下來了,才擦眼淚、擤鼻涕。

好在三年後,父親發現我過得並不是他想的那麼差,相反,在後來老家親戚都指望不上時,我卻可以拿出錢幫家裏買房,他內心鬆動了,我童年的慈父彷彿又回來了,只是他在我心裏不再是單純的慈父了。

我依然我行我素,也許是從小被父母寵壞了,任性依舊。

我以爲我不會像父親那樣自私,一定要求兒女順從。後來我對兒子的教育是放養民主的,早早就想好,以後絕不參和兒子的感情和家庭生活。



生孩子,中年危機,孩子教育……一茬茬跟上,當兒子讀大學的時候,我終於可以喘口氣,開始回顧自己走過路。

就在此時,父親卻意外地查出了直腸癌,父親做了切除手術。

在照顧手術後的父親期間,我發現自己對父親的心思一點也不瞭解。成年後的我,和父親沒有深度交流過,也很少共同生活,有的只是在兒子讀初中前,每年我們一家人自駕出遊時,帶上父親母親一起出遊,或者寒暑假把兒子交給父母親。

父親生病期間,我們兄妹三人輪流陪護,出院後我幾乎每兩個月就回來呆兩個星期照顧父親,這樣就有了更多時間和父母交流。

母親絮叨依舊。我從中瞭解到我小時候記憶空白的事實部分——生活自然有艱辛,只是父母代受了,我全然不知。

我們兄妹三人同時讀大學時,爲了湊三個人的生活費,父親向單位領導提出預支工資,局長同意預支後,卻在下一個月把預支的錢全部扣了,一分錢工資都沒有的父親,立刻去找局長要求分期還錢,否則父母沒法生活……

我一邊聽,心裏一邊默默流淚。在我的記憶裏,父母從來就沒有爲錢發過愁。

當年我高考,班主任苦口婆心勸我不要考省外的大學,甚至叫我就報本市的大學,因爲依我的成績,本市大學專業任我挑,畢業還能就地就業或者留校,工作根本沒問題,不要給父母負擔。但我絲毫沒聽到老師體諒我父母的辛苦,不是聽不進去,是我根本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會讓父母陷入經濟的窘境。


養兒方知父母恩。一句句老話都在我身上應驗了。

前幾年在廣州和高中同學中的兩個成功人士碰面,其中一個說,他家八十年代中期從西安調過來,他家全部家當就500塊,後來這個對錢敏感的同學,成了一名出色的製造業主。

我想,我家調回南方那會兒,好像有2000多家底兒,父親500塊錢買了塊地,後來蓋房子,要不也不會被鄉下那些我們沒見過面的親戚覬覦。

在父親生命最後的五年裏,我平和了許多。通過和父母密切相處,我對周圍人有了更多理解和包容,也少了許多的理所當然。

以前,如果有人說我像父親母親,我一定會嗤笑加爭辯;現如今,如果再有人這麼說,我會覺得我不如我的父母偉大。

轉眼父親離開我們快一年了,父親在天有靈,保佑母親度過了最難的這一年時間;願上天給與庇護,給我多一些時間陪伴母親,讓她的晚年少一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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