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年的四個傻子(給自己的初中時代)



1



“啊……疼疼疼,你輕點。”我央求道。

“疼就對了,說明我力度精準。”

“要不咱倆換換,看你疼不疼?”疼痛感讓我微微咬着嘴脣斜了對方一眼。

“呵呵,就你那小身板,能把我弄疼了我就跟你姓。”

咯咯,我被這句話笑到了,欲插科打諢還嘴時,站在欄杆處的趙海鷹慌慌張張的接走了話題,“我說你倆完事了沒有,完事了趕緊辦正事,大雪糕馬上就到一層走廊了,快別墨跡了,趕緊下樓。”

於是,趙果果攙扶着緩緩單腿蹦的我往樓梯處走去。

趙果果剛纔那狠狠的一個用力踩攆,使我腳上的疼痛感持續了很久,再加上我戲精上身的僞裝,儼然一個不容懷疑的跛腳客。

“趙瓏曼,怎麼了這是?腳崴了嗎?”大雪糕在上到第三層樓梯的臺階時,與我們迎面而遇。

“薛老師,我剛纔在走廊上跟趙果果打鬧,不小心把腳卡進了欄杆裏,往外移時,恰巧被其他同學撞了一下肩膀,我的腳就被欄杆咯了一下,快疼死我了。”爲了讓大雪糕相信,我直皺着眉頭,微眯着眼睛,嘴裏斷斷續續的發出嘶嘶聲。

“哎呦,看把你疼的,汗都快出來了,那你們這是準備幹嘛去啊?”大雪糕用右手扶了扶眼架,終於問到了我們預想中的問題。

“薛老師,趙瓏曼是因爲我才弄成這樣的,我們正準備去跟你請一下午假,然後我再帶她去鎮衛生室看看腳。”趙果果裝出一副愧疚不已的樣子,回答着大雪糕的問題。

大雪糕又換左手扶了扶眼架,“哦,既然這樣,你們都碰見我了,算是跟我請假了,去看腳吧,明天記得把假條補上。”

“謝謝薛老師。”我和趙果果佯裝感激不盡的異口同聲回道。

待我和趙果果走出學校大門後,彼此僞裝了許久的表情在相視一望後,原形畢露的大笑起來,並衝倚在第五層教學樓欄杆上的趙海鷹打了個ok的手勢。

“革命尚未成功,兩位英勇的同志要抓緊時間,別在那比劃什麼手勢了。”趙英鳳在學校大門口不遠處衝我倆打着招呼。

隨後我和趙果果騎着趙英鳳備好的自行車,飛馳而去,像是兩個奔赴於革命戰場的勇士。

2



2000年夏天,我考入了鎮上的初中學校,我們這個鎮上姓趙的人居多,所以學校的名字叫趙家中學。

初一那年,趙果果成了我的同桌,她是個灑脫不羈的女生,我屬於內向孤傲的女生,然而兩個如此截然相反的性格,卻阻擋不了我們成爲無話不說無所不談的知己。

除了趙果果,我還有兩個要好的同學,那就是趙海鷹和趙英鳳。

至於我們四個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就要拜金庸老先生和我們的體育老師所賜。

那幾年,武俠風正流行,楊過和小龍女的愛情更是風靡了整個學校。由於我一貫的弱不禁風,在一次體育課上,輸給了垂直靜立於太陽直射下的項目。

趙果果眼疾腳快,用她寬闊的肩膀頂住了我欲倒下的身體,趙海鷹和趙英鳳因站在我的左右,也忙來助力。

趙果果用肩膀頂着我,趙海鷹用雙手推着趙果果的身體,趙英鳳有點無措,一會推一下趙海鷹,一會輕輕拉一下我。

體育老師也是個武俠迷,看到此情此景,連他本該幹什麼都忘了,脫口而出:“楊過欲救小龍女,神鵰幫忙情有可原,程英幫忙只能無措。”

從此,我們四個在學校便有了雅號,趙果果是楊過,我趙瓏曼是小龍女,趙海鷹是神鵰,趙英鳳是程英。

唉!爹媽給我們起個名字容易嗎?結果還被同學玩壞了,慶幸的是我們四個在別人的玩壞中誓死要團結一致不離不散。

我們沒有違背這個誓死之言,初中三年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會團結一致,包括向縣教育局對大雪糕進行匿名舉報。



3



大雪糕是我們初二的幾何老師兼班主任,姓薛,名帥,長得又白又胖,初二剛開學時,他站在餘夏的日光中,背倚着走廊上的欄杆,掀起淺灰的緊身體恤,本以爲他長的是又白又胖,沒想到連肚皮也是又白又胖。

我仗着自己學習好,趙果果仗着她人緣好,所以初二的時候我倆還是同桌,順便選擇了方便觀看風景靠窗戶的最後一排,來作爲我倆的地盤。

“我媽說長得白的男人都花心,長得胖的男人都猥瑣,你這個尖子生跟我說說長得又白又胖的男人該怎麼形容?”趙果果斜瞄着那個背倚欄杆掀起體恤的人,塞給我一張字條。

“切,爲了讓我給薛帥起別名,把你媽媽的座右銘都搬出來了,‘大雪糕不喫白不喫,吃了保準你又白又胖’。”我嗤笑一聲,把紙條回塞給趙果果。

趙果果的人緣好再一次得到了證明,大雪糕這個別名在一週內傳遍了整個學校,當然,同學之間相互傳傳就可以了,老師們就免了。

4



不得不說趙果果媽媽的座右銘真的很講實,某天下午,我和趙果果跟往常一樣,放學後去鎮裏的蘆葦河感受一番大自然之美,暢聊一下今天在學校的所見所聞。

“討厭,幹嘛啊。”

“這兒沒人,讓哥哥我親一下。”

“別亂親,我今天噴香水了,小心你家黃臉婆聞出來。”

“她懂什麼叫香水嗎,就懂油煙味。”

“嘻嘻…….”

……

我和趙果果愣住了,倒不是拘泥於這些調情之詞,畢竟我倆也沒少偷看雜七雜八的言情小說,只是這男人的聲音怎麼那麼耳熟呢?

趙果果把我拉到一旁的蘆葦叢裏,往傳出調情聲旁的河裏扔了一個石子,然後速度的蹲下。

只見大雪糕曲着又白又胖的身子站了起來,“誰?”

我和趙果果屏住呼吸,想象着此時是被郭靖點了穴,一動不動。

大雪糕在原地轉了一圈,眼睛也隨之薩摩了一圈,沒發現人跡,又聽那個女人嘟囔道:“我都跟你說了今天還去老地方,你非要來這個破地方,講究什麼破情調。”

大雪糕用右手扶了扶眼架,有點緊張,“沒看見有人,估計是河裏的小魚小蝦蹦躂的聲音。”隨後又用左手扶了扶眼架,“走吧,不在這了,省得一會真來人了。”

直到大雪糕和那個女人消失於視線後,我和趙果果才站了起來,呼了一口氣。

“渣男,他老婆我見過,很樸實的一個女人,白瞎了他了。”趙果果氣憤憤的罵道。

“不如我們去告訴他老婆?說他在外面有女人了?”我和趙果果一樣疾憤如仇。

趙果果沒有回答,思考了一會,“明天我們跟趙海鷹和趙英鳳商量一下,直接告訴大雪糕的老婆總覺得不是個好辦法。”

我點了點頭,又和趙果果對大雪糕進行了幾番例如人面獸心,假仁假義,當代陳世美,拋棄糟糠,小人嘴臉等等的批判,才離開了蘆葦河。

第二天經過我們四個人的猶豫和斟酌,終是對這件事不了了之了,主要是因爲單親家庭趙海鷹的一句話,“如果大雪糕的老婆知道後,要跟他離婚,那他們的孩子怎麼辦?”

在2001年,離婚對孩子的影響真的很大,況且大雪糕的孩子才5歲。

5



一個月後,我們四個人誰也沒有再提過這件事,只是對大雪糕越來越厭惡了。

無奈大雪糕看不出我們四個人對他的厭惡,反而在其它地方變本加厲的讓我們厭惡。

“聽你們代數老師講,下個月你們要學習根的算法,對於這個算法,要用計算器。”大雪糕用右手扶了扶眼架,“計算器每個人都要有的,12元一個,回去跟你們家長說一聲,後天把錢交給我。”

“薛老師,可是代數老師沒說讓我們買計算器啊?”有些同學問道。

大雪糕用左手扶了扶眼架,“你們代數老師他只是個臨時的代課老師,哪能跟我一樣爲你們操碎了心。”

放學後我悄悄跟她們三個說:“其實計算器可買可不買,如果買了也沒什麼壞處,只是我小叔在鎮裏開超市,我記得他說過計算器8元一個,怎麼到大雪糕這裏就變成了12元一個了?”

“哼,那還用說,沒錢養情人了唄。”趙果果譏笑道。

“嗯嗯,有道理,一個班50個學生,初二有五個班,這樣算起來就1000元了,哇塞,一千元啊!”趙英鳳算完後看着紙上的1000,喫驚不已。

要知道,在那個時候,在我們市裏打工的人一個月工資也才200多元。

於是,我們四個不打算在他這買了,去我小叔那裏買。

結果大雪糕用班主任的權利鎮住了我們四個,“有的同學非要拉幫結派搞獨立,這樣是不對的,老師希望你們懸崖勒馬,跟其他同學一樣,做集體的一份子,名字我就不說了,老師也會給你們留面子的,明天把計算器的錢補交上就行。”

縱然我們四個再固執,還是被大雪糕嚇住了,唯有心中更悻悻的不忿和厭惡。

不到兩週後,大雪糕又一次挑戰了我們對他的厭惡,“從本週開始,每週末抽出一天,我給大家補課,一天20元,學習差的就不用說了,肯定是要補的。至於學習好的,你也可以不補,但前提是你別怕補過課的學生超過你的成績就行。”

趙果果看了我一眼,意思很明顯,“尖子生,說你呢,你每週也要給他貢獻20元。”

說我不惱怒那是假的,而且我們四個都心知肚明大雪糕要這麼做的原因,不就是爲了養他的小情人嗎。

可是班裏其他同學不知道,如果我們說了一是認爲同學不信,二是擔心大雪糕公報私仇;家長們更不知道,沒準他們還覺得大雪糕是個認真負責的好老師呢。

那天放學後,我們四個商量了一個多小時,絞盡腦汁,枯思力竭,最終決定---我們要寫封匿名信,祕密送到縣教育局。

而送信這個艱鉅又偉大的任務理所當然的被我和趙果果承包了,但縣教育局週末不上班,週一到週五我們又要上課,思來想去,便有了開始的那一幕:

週二上午的第四節課,是大雪糕的幾何課,第三節課後的休息期間我假裝腳受傷,然後讓趙果果送我去鎮衛生室看腳,她們擔心我演的不逼真,便讓趙果果先踩攆下我的腳,這樣也能讓趙果果的愧疚演的更像一些。趙海鷹驅趕了課間走廊上的學生,並站在欄杆上探望大雪糕從辦公樓步至教學樓的行跡。趙英鳳提前偷偷溜了出去,去校大門處接管拜託她哥哥找來的兩輛自行車。

6



我和趙果果騎着自行車,迎着風,激動異常,並你一句我一句興奮無比的的揹着匿名信裏的內容:

“教育局的各位領導,

你們好,我們是趙家中學初二年級的同學,請原諒我們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給你們寫這封信,是因爲我們要舉報一位老師,以下的舉報內容,我們以人格和靈魂發誓,絕對屬實。

薛帥,現擔任初二(三班)的幾何老師和班主任,他利用職務,打着爲學生着想的名義,變相騙取學生的錢財,只爲包養他的情人。以下爲騙取學生的手段:

……

偉大的老師是鮮花朵朵的增肥劑,無良的老師是枯萎花朵的催化劑,我們何其不幸遇到了這麼一個無良的老師,他的老婆又何其悲哀嫁給了這麼一個無情的男人,他的孩子更是何其可憐攤上了這麼一個無恥的爸爸。

在此,我們懇請各位領導在百忙之中做深入調查,還教育一片清澈的藍天。

                                                            致辭感謝。”

我和趙果果在下午15:30把那封匿名信趁着沒人的時候放進了縣教育局門口的信筒中,然後相視一笑,這個艱鉅而偉大的任務終是被我們完成了。

接下來我們四個人緊張而又激動的等了三週,可大雪糕依然和往常一樣,沒有絲毫被批評的跡象,也不見學校裏有什麼異樣。

我們不禁懷疑,難道那封匿名信沒人看嗎?如果看了縣教育局爲什麼一直沒有動作呢?

我們的懷疑直到學校召開全體師生大會才結束,那天校長先講了學校的教育宗旨和方針,又講了他從事教育的多年經歷和信念,接着又讓每個老師講了自己爲什麼做老師的原因,但在老師那一排座位中我們四個沒看見大雪糕。

那天的師生大會從下午13:30一直開到18:00,大會上依舊沒有說跟大雪糕有關的事情,也依舊不見他的蹤影。

師生大會結束後,校長把我和趙果果悄悄的叫進校長辦公室,我記得自己當時很緊張,心撲通撲通的直跳,趙果果雖看似鎮定,但她拉着我手的手心一直是粘粘的。

校長讓我倆站了大概10分鐘後,嘆了口氣,“有什麼事不能先跟教導主任或者跟我溝通,非要去學什麼舉報,都是從哪學來的不良風氣。”

我和趙果果雖然猜出了校長把我們叫進辦公室估計跟大雪糕的事情有關,但親耳聽到校長口中的證實,還是莫名的有些害怕,畢竟年齡在那擺着,再是恣意輕狂也是會被大人的權威嚇到。

我略膽怯的問了校長是怎麼知道的,他沒有正面回答,“哼,你們記住,有一句老話講的很對,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隨又斜了我們兩眼,“你倆寫份自我檢討,原因是不懂尊師重道,亂給老師起別名,還有拉幫結派擾亂集體氣氛。”

我和趙果果愣愣的點了點頭,之後校長語重心長的對我倆進行了半個多小時的教誨,才讓我倆暈暈乎乎的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第二天放學後,爸爸對我說你們校長今天親自來家訪了,然後我就被爸爸在院中罰站了大半夜。

趙果果也沒好到哪去,被她媽媽罵了一晚上。

隨着這件事的結束,我們四個人也消停了一段時間。

因爲趙英鳳的哥哥在縣裏做生意,認識的人頗多,在我們初二快結束的時候,她從她哥哥那裏聽到了有關大雪糕的事情:

大雪糕因教學水平欠佳,被人舉報,安排去佃戶村(我聽爸爸講過那是我們縣最窮的一個村)擔任村辦扶貧教師,且十年內不予評級,薪資依據該村村民水平發放。就連趙家中學的校長也因工作不積極,給予縣教育局公開通報批評。

我們三個聽後,對這些處理的原因雖然很疑惑,總比不上對另外的問題感興趣。我們隨即問趙英鳳聽沒聽她哥哥說大雪糕的事是被誰舉報的?她搖了搖頭,又問她哥哥說沒說大雪糕和他老婆離婚了嗎?趙英鳳還是搖了搖頭。

時距多年,我們至今也不知道是如何被發現的,也不清楚大雪糕到底知不知道是我們四個舉報的他。

7



2016年的臘月二十四,我和老公要回老家補辦婚禮,也讓我們四個人再次聚到了一起,十五年了,這個世界發生了太多的變化,更何況我們四個渺小的女人。

除了我剛結婚之外,她們三個都已身爲人母,趙果果在天津的一所中專學校擔任英語老師,趙海鷹嫁給了鎮上一個有頭有臉的男人,做起了全職太太,趙英鳳在我們市裏開了一家快餐店,並跟他老公在前年離了婚。

那年的除夕,是我們四個人在縣裏的一家KTV裏渡過的,我們喝了很多青島啤酒,卻誰也沒有醉,我們唱了很多青春的歌,卻誰也沒有哭。

在你打我鬧,啤酒杯和搖搖鈴的撞擊聲中,我們回憶着曾經的瘋狂和瀟灑,也憶到了大雪糕那件事,末了我拿着空空的啤酒杯問着她們三個:“如果現在是當時,你們還會那麼做嗎?”

趙果果和我背靠背,笑了一下,“咱倆是知己,你怎麼想的我就是怎麼想的。”

我會心一笑,又望向趙海鷹和趙英鳳。

趙海鷹嘆了一口氣,隨手從桌上拿起了一粒骰子,拿在手裏攆玩,“我不會那麼做了,我不僅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現在還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後悔當時因爲不想出那20元的補課費,上了你們三個的賊船,也不知道大雪糕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已離異的趙英鳳靜默了一會,“我也不會那麼做了,而且我總覺得大雪糕的老婆其實一開始就知道他在外面有情人的事,是咱們自己爲了所謂的義憤填庸和伸張正義,去捅人家本就不想揭開的傷疤,現在看來說好聽點是不道德,說難聽點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不一會,我的手機響了一下,是趙果果的微信:

年少的我們恣意輕狂,卻也勇敢殘忍;

如今的我們成熟穩重,卻也畏縮慈悲。

我輕輕抖了一下後背,趙果果迴應我一聲輕笑。

破曉,我們四個把剩下半杯的青島啤酒勻了勻,一起幹了最後一口:

“跟年少時無意傷過的人說聲對不起,
對那些年單純幼稚的你說聲沒關係。”

歲月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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