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再说说张岱的痛苦(2022-10-12)

近来读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一片精致的小品文,写雪、写西湖,写金陵人,写内中情愫。许多评论都会以“金陵人,客此”一句为判断依据,推出这篇作于明亡后的文章里含有家国之思。从写作背景来看,不容否定。

今日读到李银河的文章里,谈及黑塞的《玻璃球游戏》,说写出了精神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对立。“眼睛里映满了星空,耳朵里装满了音乐”,这是人类精神生活的最美的境界。

猛地感觉,张岱的哀伤里是不是也有既往的精神世界不再的缘由呢?

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一文中,提及“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这可是数不尽的奢华和享乐。还有“七不可解”,此外又有“八可称”“八不成”“六呼之”等等。甲申之后,昔日繁富的安乐皆成梦影,写就的文集也命名为《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原先给予精神愉悦的事体消逝,内心的依托不再,可不是往事如烟人生似梦吗?

本来就不事科举,不求仕进,他求的即是精神世界的满足和安详,而明时的世界也给了他想要的生活。带着这极大的内心愉悦,张岱才能在大雪三日后,“拏一小舟”出门去赏雪。带着不杂尘滓的心,才能看到“上下一白”的西湖山水。正是精神世界的丰富,才会让身处小舟之上的他,神思飞升于半空之中,看到“舟中人两三粒”。天地相容,人物相融,天人合一,这是世俗世界里不可能体会到的境界。唯有自由徜徉于精神享受中,才能领悟到此中真意。

赏雪时的张岱,饮酒时的张岱,是静谧的,是得意的,也是自负的。“强饮三大白而别“的张岱,更是沉浸于自我的世界中,生怕经受受打扰,哪怕是与我同样的痴人,也要避开为上。因为我内心足够的丰盈,不需要外在的知音。

而明亡后的张岱,这个精神世界俨然已经坍塌。他落入了完全的世俗世界,反清复明,隐居著述。无论风月的奢靡,还是闲澹的清虚,前尘往事不再。从九天之上落入凡间,明珠蒙尘,焉能不痛苦?一个读书人,再怎么不求功名,也脱不了”忧以天下“的精神底子。于己,是家破的哀伤,于天下,乃是亡国的痛楚。无论是自我,还是王朝,都是落入了世俗世界的弱肉强食的循环之中,只能依靠残存的记忆给晚年的自己一丝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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