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老屋 另兩首

四十幾年前的舊事

老屋 之二

慘淡初投獄,摧殘又隔歲。冬月與春時,幾回乞探視。監中囚吾父,監外母攜子。監中與監外,落盡無窮淚。官書傳荒村,鄰里各心悸。八年一何長,相問究何罪?哀勸復悄言:村官如豺豸,死生其一言,何人敢置喙?其勢故赫赫,況其姻戚輩,在縣爲官長,在鄉爲書a記。吾家泥滓中,譬隔天與地。勿怨天公偏,此即人間世。親族聚一屋,欲救知非易。或曰罪無名,胡能不申議?或曰須奧援,不爾冤難洗。苦言雖雲多,倉皇無一是。空翼烏頭白,疇知時世異?復聞吾母語,語語泣未已:休言文革後,相去能有幾?自村至鄉縣,當臺皆舊吏。若然觸彼怒,相報恐愈厲。總是前生孽,故招神鬼忌。倘得全性命,寧非天公意?滿屋終無言,貧家無長計。蕭然閭巷外,秋風滿山背。殘陽如血紅,猶嗜人間味。

(吾父終以反對Ⅹ革,反對某主義兩罪名,判囚八載。適二祖父右派摘帽平反,前例可援,族人相聚欲爲吾父申訴。予尚未解事,仍呼之侍立旁聽。)

不言

人言流戍日,有地曰沙洋。有丘曰荊山,有水曰漢江。北去復西去,煙嶺橫蒼黃。想象深巗裏,幽囚無日光。漫空鞭撲影,百鬼相回遑。時時耽夢魘,夜半失張惶。我父歸來日,霖雨彌空荒。入門無多語,便爲拾掇忙。更出問菜畦,隨手葺蕪荒。八年何況味,緘口皆封藏。何物最荼毒,何時最慘傷。何人曾相過,何地堪回望。未嘗置一言,抑未敢思量。迨今四十年,日月亦何長。我父頭如雪,我鬢亦蒼蒼。猶然不敢問,恐忽斷人腸。吞聲愈不語,愈知不能忘。白屋蓬門下,憂患自相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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