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秋天

监考本来是一件略显枯燥的事。

考场上正在播放英语听力,四下一片安静。我坐在讲台上,读一本沈从文的书,偶尔有几个熟悉的单词,从耳旁划过。想想大学毕业至今20多年,自己在大学时还算英语学的好,早早便过了四级;但毕业后面对琐碎的生活,学过的英语单词化作一个个字母,在日复一日的工作、学习、吃饭中,一个个被吞咽下去,化成了虚无。近两年,因为儿子出去上大学,倒是有意无意的关注起英语,偶尔想起英文老师夸赞我的那句话,“你对语言有种灵性。”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辜负了她的期望;再用心听听,觉得没有先前那样枯燥乏味了。

唯一让我感到不舒适的,是第一排有一个长头发的女生不停的用纸捏鼻子,发出让人不爽的声音。我想要不要站起来走动走动,又想她捏一下就好了,不成想她没完没了,我只得皱皱眉头忍住了。

无奈中擡头,窗外竟是一片金色的秋天,两棵银杏树不远不近的矗立在清晨萧瑟的空气中,不由想起鲁迅先生那句话:“我的窗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用到这里似乎很恰当,一棵是银杏树,另一棵还是银杏树。此刻,满树金黄的叶子,没有风,叶子和树枝全都静默着,迎合室内安静的氛围。

这两棵树生长在学校的书香广场,平日里我是见过它们的,高大的树干没过了三层楼顶。春天的时候,透过文科班的窗子,我看见树身开始冒出绿芽。不经意间一次监考,发现它们已经生出小小的叶子,离得远,看不清叶子的形状,只是潜意识里知道它应该是扇形的。再后来,忙碌的复习备考、毕业典礼,眼睛关注着的,全是课堂上学生应该掌握的知识,完全忽略了这两棵树。原来它们也跟我们一样,经历了从春到夏,从秋到冬,经历着生命中的季节变化。九月的某一天,我绕道到门口,从银杏树下走过,看见土地上掉落的银杏果,那时叶子应该还没有变黄,还是满树绿色,没有像今天这样惊艳到我。

我不由得站起身,移步到窗前,细细观察起这两棵银杏树来。看起来,它们长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树身也有一个成年人的腰身那么粗,偏南边的那一棵,在离地约十米的地方分为两枝并立,向上生长,擡头仰望,两棵树的树冠自由的伸向天域,占据了视线范围内的大部分空间,因为枝繁叶茂,它们在半空中交汇在一起,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两棵树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我的脑海中突然涌出了几句诗,“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就是坚贞的爱情,而这两棵树,不就像一个三口之家吗?无论春夏秋冬,不避雨雪风霜,永远相依相偎,世间最伟大的爱情也莫过如此吧。

这样想,再看窗外的树,仿佛也有了灵气,有了情感。原来一直静止着的树突然动了动,一阵风吹来,几片树叶离开枝头,像撑着一把金色的小伞,缓缓的飘向大地,又像是离家的孩子,满是依依不舍。我不由伸出手去,一片叶子竟然稳稳地落在我的手心,我捏着这片叶子,细细观赏,透过叶脉那清晰的纹路,仿佛窥见了两颗银杏树的秘密,触摸到她们的心事;也仿佛整个秋天,都落在我的掌心里。

微风中轻轻洒落的叶子,幻化成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我想那些刚刚毕业的孩子,为了各自的梦想去往不同的远方求学,他们不正如这散落在四面八方的树叶吗?我们曾经在这熟悉的教室里,度过多少美好的时光。春天蔷薇花开,夏日白杨生风,秋天落叶满地,冬日白雪皑皑。窗外的两棵银杏树,记录着每一次晨读、每一节晚自习时奋斗的灯光,记录着师生间每一次心灵交融时会心的微笑。这里有青春的陪伴,有思想的碰撞,有温暖的关怀,亦有不灭的青春记忆。当我落笔写下这些文字,我知道,我想念她们了。

教室里安静依然,听力早已播放完毕。孩子们或托腮凝思,或奋笔疾书,一片走笔的沙沙声提醒我,又一届孩子,为了他们的青春梦想,正走在一条奋斗的路上。年年岁岁叶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我自己,不正如窗外的树,一直在默默守候吗?春去秋来,年华老去,却依然无怨无悔。

昨天已是立冬,按说深秋已尽,气候转凉,纵有万般不舍,也该入冬了。但窗外那一片耀眼的明黄,却让我不忍走进冬天,我宁愿相信,自己是在一个落叶满地的清晨,邂逅秋天,也邂逅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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