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一趟，自老爸病後，第一次見到了他。絕大多數時候，對我來說，老爸沒有什麼變化，還是跟過去一樣不愛講話，跟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則會時不時問我事業的前景，未來的打算。
區別最大之處在於閒暇時間，老爸幾乎處在放空的狀態之中，對過去的娛樂活動都沒有了興趣：比如聽歌、看劇、打麻將。我特意將幾隻放幹了的毛筆沖洗了乾淨，重新倒了墨汁，寫了幾個字玩兒，希望他也可以再寫寫，但他視若無睹。好在現在的他能夠入睡了，可能因爲藥物的作用，甚至睡得更多了。但時光總是不好消磨的。
家裏的檯曆上，我看到了媽媽寫的字，是一些激勵人放寬心的句子。這些句子將原諒自己說得過於簡單，我想爸爸怕是不樂意見到的。我很輕易可以體會到爸爸是如何感受來自於媽媽的關心的，但卻並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處理這種關心。過去的我認爲他們倆人自有一套相處方式，並不需要我操心。甚至於說，我面對家中藏在深處的壓力直接選擇了逃避，從高中畢業開始，直接逃到了現在。
我想平衡當然在他們二人之間建立過，只不過年歲的增加，或者一些其他事情的發生，將平衡打破。
那天中午，老爸在臥室睡覺，我在房間加班，客廳裏，媽媽躺在沙發上，手機裏是抖音裏一個抑鬱症女人在自述自己是如何從抑鬱症中恢復的。手機裏的那個女人說，身邊人的愛是很重要的，要不停表達愛。我想起媽媽跟我說的，她會在抖音裏去看那些人都是怎麼治好這些病的，然後私信去問，但當別人回覆了她，她又會覺得對方是騙子。
我實在不忍苛責她，但我又感知得到她的行爲在進行二次傷害。她已經很自責了，那些網絡上的人說，是沒有感受到愛才會得病。於是她不停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爲。但在家中公開進行的這種求救，只會讓老爸更加封閉自我。這些應激性的反應，我猜得到。
我爲什麼猜得到？大概是我會有同樣的感受。如今的我去回想我的家庭，是足夠好的，我想不通這樣的家庭爲什麼會養成一個我，一個封閉的我。我的打開自我的過程，都是在逃離之後才得以完成。可是我的家庭真的對我造成了什麼傷害嗎？
在老爸得病之後，我想這個家庭的相處確實是有一些問題的。但，全心全意支撐這個家的我媽又做錯了什麼呢？我總覺得我不該將責任推到她的身上。但他們兩人的組合，一個不愛說話，一個因爲沒人迴應不得不說更多的話，讓事情日益糟糕。
或許這些也不過是我的單方面臆測，我難道有說出自己推測的勇氣嗎？我沒有。
在姑媽家喫飯的時候，姑媽對我說，我媽總想瞞着所有人，但親戚不就是用來依靠的嗎？我想，這大概是我們家庭的又一個傳統，用一個一個的保護罩一層一層隔絕外界。第一層的保護罩罩着我爸一個人，他一向封閉着自己的一部分不讓任何人進入。第二層是我爸和我媽面對我給我罩上的信息隔絕罩，當我還在家中，這層罩子隔絕着我和其他空氣。當我逃離，這層罩子隔絕着他們的真實與我。第三層就是罩着我們整個家庭與其他人的。
隔絕總是更安全，但隔絕也讓那些亟待解決的問題本身更安全了。
因爲沒趕上火車的緣故，我不得不求助姑媽，獨自在姑媽家過了一夜。於是得知了好些事情，比如叔叔家在鬧離婚，大姑媽不得不在中間調解。比如去年我爸來這邊，是在小姑媽的堅持之下，才住了院。而當時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來小姑媽家這邊散心。我已習以爲常。
而我爸的病症也成爲了我的被催婚理由之一，親戚們輕易找到了一個理由：我的沒成家自然是讓老爸焦慮的問題之一。但我知道，更多是漂泊與不確定的未來，我逃避了這些思考，我的家庭卻總在不停思考。
在這種時刻，我們又被家庭關係這種神祕紐帶綁成了一個人，完成了焦慮的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