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菲楊
第六幕
第三場 尋找安盧維諾的路途中
【安德麗婭、安塔納斯、薩琳、索菲婭、維涅卡及衆市民上
市民甲 哎呦，我們已經找了幾個時辰，安盧維諾先生平日裏常去的地方也都前往查看過了，可是卻沒有在任何一處發現他的蹤影。
薩琳 我努力告訴自己，保持冷靜理智，可止不住的煩躁和焦灼沒有一刻不像兇猛的野獸，無情地撕扯着我的內心。
安盧維諾 唉，在結果出來之前還是先放寬心些吧！莫要讓你的恐懼成了那看不見的妖魔口中的食料。
薩琳 我們找不到父親，也沒有人知道他今日去了何處。
【邱侖、傑絲卡上
邱侖 哎呦，這是什麼幸運的日子！我們竟然能在這裏遇到了當日爲我們結尾的恩人！祝福你們，好心的先生和小姐！
薩琳 啊，是你們這兩位好朋友！今日相見，本應該與你們多暢談些時刻，但無邊的愁雲沉重地壓在我們心頭，就算再新奇有趣的事兒也不能吸引我半分。
傑絲卡 薩琳姐姐，你們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薩琳 唉，你也瞧見了，傑絲卡！我們正在找我的父親，也就是護民官安盧維諾。小姑娘，你有沒有聽說過安盧維諾先生的名字。
傑絲卡 我知道他。你所說的，是不是一位滿頭金髮、身着黑衣、面目很是和善的先生？
安塔納斯 正是如此！好傑絲卡，你有沒有在哪裏見過他？
傑絲卡 我們本打算將收集的柴火帶到集市中去賣掉，卻在途中遇到了這位先生。他見我和父親在如此炎熱的天氣還要揹着如此沉重的柴火，就好心給了我們一些金錢，還與我們先聊了一會兒，詢問我們的生活狀況以及遇到的困難，父親便如實告知了。只見那位先生在得知許多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在爲了最基本的溫飽勞碌奔波之餘還得向政府交納繁雜的苛稅之後，他便一言不發，隨後，我聽見了他一聲深沉而無奈的嘆息。緊接着，他有對我們說“是我做的事情太少了，還讓這麼多的人僅僅是爲了活下去都要拼盡所有的力氣”。我第一次聽見有人說這樣的話，更何況這人還是一位體面文雅的紳士，於是問他是要去做什麼。他和藹地衝着我和父親笑了笑，告訴我們他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處理，隨後就揮手與我們告別了。我們目送着他離開，看到他往獵場旁邊的小樹林走了。
薩琳 哎呀，那可是個及其偏僻的地方！父親怎麼會想着去那呢？
安塔納斯 傑絲卡，你確定他往小樹林的方向走了？
傑絲卡 千真萬確，一點兒也錯不了。
薩琳 終於得到有用的線索了，諸位朋友，就讓我們去小樹林把先生找回來。謝謝你，好心的傑絲卡！
傑絲卡 請不要這樣客氣，小姐！只要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們一定不遺餘力。
邱侖 哎呦，願上天保佑你們！（與傑絲卡同下）
維涅卡 啊，小姐！我們還是不要去那種偏僻的地方了！
薩琳 怎麼，維涅卡？你有什麼顧慮嗎？
維涅卡 小姐，您仔細想想，老爺怎麼會平白無故去那種偏僻的地方？定是這小姑娘看差了眼。您和夫人無事便好；要是遇上了什麼危險，那可就糟糕了！
索菲婭 啊，怎麼！你不願意跟我們一塊兒去嗎？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不應該放棄希望。
維涅卡 你這是什麼話，索菲婭？我只是不想讓夫人、小姐犯險，並沒有別的意思。
薩琳 我相信傑絲卡的話，她是個頂好的姑娘，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欺騙我們；你們方纔也聽她說了，她與那位先生交談了許久，想來也不會記錯。
安塔納斯 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去那裏看看吧！
衆市民 這下我們可不用在米諾斯的迷宮裏胡亂轉悠了！知道安盧維諾先生去了哪裏，一切都變得容易起來了。
安塔納斯 朋友們，我們就朝着那小姑娘指的方向走吧。
安德麗婭 唉！不知道爲何，我心裏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安塔納斯 夫人，善人義士總該得到上天更多的祝福和庇佑 ，那些爲非作歹的惡人就算一時得勢，最終也逃不過 命運最公正的審判。請您放寬心些兒吧！
安德麗婭 多謝你的寬慰，好安塔納斯！
市民乙 喂，你們大家，看前面那片小樹林！
市民甲 啊呦！啊呦！怎麼一個渾身鮮血的人躺在那兒？
薩琳 什麼？一具屍體嗎？我去看看！啊！啊！啊！這竟然是我親愛的父親嗎？這真的是我生命中摯愛的親人嗎？父親，求您說說話吧！天神啊，我跪在這裏向你們請求最高的恩典！請你們讓這冰冷的屍體重獲生命吧！或者發發善心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因爲我憂思過重產生的幻想吧！天呀，這麼悲慘而荒誕的事情真的發生在這古老而廣袤的國土上嗎？如果是真的，在這數千年中又有多少明白人民需要什麼的人就這樣離去呀！爲什麼要將一塊無暇的美玉奪走，卻把粗糲的沙礫留下呢？神明啊，難道美玉在你們眼中只是卑微的石頭，石頭在你們眼中反而成了最華貴的珍寶嗎？父親，父親啊！爲何您這樣好的人離我們遠去了！您在也不會用您的溫柔與熱忱撫平我內心的憂愁，你再也不會在我採完花兒飛奔而來的時候給我一個擁抱，或者在共進晚餐的時候沒有一點不耐地聽我喋喋不休地分享一天的見聞！唉！父親！您就這樣毫無徵兆地走了嗎？如果能用我的青春換回您的生命，我也不會遲疑片刻，可如今就算我拋卻自己的生命，您也不會回來了呀！唉！唉！誰也不要來將我勸說，在我親眼目睹這一場杯具的時候。我或許知道他是爲何而死，唉！這場悲劇是過渡時期的悲劇。你們只看到我在流淚，卻看不到我的心在滴血。
安塔納斯 唉！這是怎樣一個可怕的日子呀！從前，我如同無根的浮萍，在這世間浮沉飄蕩，是您和維吉納爾先生一樣，如同一位真正的父親一樣關懷我。您從不因我自幼無父無母對我有任何惡意和偏見；就算有人覺着我沒有一個榮耀光彩的身世而對我妄加非議，也是您願意阻止他們的冷嘲熱諷，告訴他們您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我經受過難耐的孤獨，也曾獨自一人漂泊流浪，您給了我精神上的家庭，卻在這麼多人如此愛您的時候離我們遠去！這是什麼樣的世道！我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場意外。什麼樣的盜匪能近了您的身，又有哪個平民百姓沒有聽說過您的聲名！唉，唉！有人不願看見您活着！
安德麗婭 安盧維諾！安盧維諾！我生命中的愛人！在這幽暗冷酷的森林中，我失去了我生命中的太陽！是那一夥歹人不願意看到這污濁的人世有一縷溫暖的光芒？現在你們高興吧！歡喜吧！我最親愛的丈夫已經被你們害死了？你們難道生來就喜歡活在陰溝裏嗎？我自詡是一個堅強的人，卻也要被難以言喻的悲傷擊倒了！我不願嫁進那根正苗紅的高門大戶華麗而冰冷的廳堂，卻唯獨鍾愛着願意爲同胞的自由與幸福奉獻畢生的熱情的你！唉，誰能說赫卡柏不愛她的普里阿摩斯[注1]呢？誰能說安德洛瑪克不愛她的赫克托爾呢？我同她們一樣，活下來，不是爲了苟且偷生；我沒有拋卻對愛人的情誼，我只是希望我能吞下內心的悲苦，保留我最後一絲神志，親眼看到那罪惡的兇手伏誅。唉，薩琳！薩琳！讓我再看看你如天空一般碧藍的眼睛，你是你父親的骨血和生命的延續；我看着它們，好像你的父親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衆市民 什麼人這樣喪盡天良，竟要把我們這些苦命人的最後一點希望都奪走了！唉！唉！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這樣一位可敬的人了！他對我們的恩義如山一般厚重，如海一般深沉，我們在他眼裏不是一羣愚昧的牲畜，而是一個個和他平等的人。只有他，會認爲平民百姓也有資格向政府提出意見；只有他，不會想那羣高高在上的人一樣，企圖用無辜者的鮮血將所有人的面貌染成血紅！唉！與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是你要離開我們了嗎？還是有人嫉妒你，奪走你高尚的靈魂？他們不會再給我們一位像您這樣的護民官；他們不會讓我們進行一場不被幹涉的選舉；重要的職位早就被他們安排給了一幫尸位素餐的親信！哎呦，護民官！請您睜眼再看看這世界！
安塔納斯 各位朋友們，只有我們能從這位正人君子的死亡感受到深沉的悲傷！那謀殺安盧維諾先生的兇手不願意看着有人挑戰他們那不容議論的權威！他們或許還身居高位，或許能憑藉自己的權勢與地位逃離公正的制裁。我們蒙受先生的恩情，又怎能就此忍氣吞聲？他們盼着我們息事寧人，我們偏要把這事兒查個水落石出！烏雲遮蔽了朝日，這世界便失去了光明；奸惡的害死了正直的，真理也會隨着自由一道被他們毀滅！難道我們就要按照他們期望的那樣，失去了身爲人的以至於感情，僅僅剩下畜生的畏懼和本能，對他們無條件地畏懼服從？
衆市民 我們永遠不會忘了這一天，我們會永遠記得，這個可怕的日子，我們失去了一位值得尊敬的朋友！
安德麗婭 來，諸位朋友，讓我們將他的遺體擡回，清洗乾淨後在上面灑滿鮮花。這樣一位君子，值得每一個人真誠的哀悼。
衆市民 我們很願意幫助您，夫人！
【萊娜從花朵中飛出
萊娜 唉！唉！命運發生轉變的時刻就要到了！你如今正屹立在風口浪尖：退一步，你得以保全自身，永遠地享受安樂富足的生活；衝上前去，你將在電閃雷鳴之中與迎面而來的風雨搏鬥，最終沉沒於茫茫波濤。
薩琳 我不退！如今，還有可以退的餘地了嗎？我不退！
衆市民 什麼？
薩琳 無事，諸位朋友，感謝你們這一番好意！（下）
注1：普里阿摩斯：特洛伊國王，赫克托爾等王子的父親，城破後被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