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菲楊
第六幕
第一場 小樹林間
【安盧維諾上
安盧維諾 我從未見過這樣陰鬱而明媚的日子。茂密的松柏共同連起了一道神祕的屏障，幽暗的樹林間流動着潺潺的溪水；天色是這樣的陰沉，重重烏雲遮蔽了湛藍的天空，如同年輕姑娘清澈的雙眸蒙上了層層迷霧；儘管那堆烏雲如此陰沉厚重，卻掩蓋不了那初升的朝陽！啊，朝陽！願你絢爛的光芒照亮世間的每一個角落；願你永不沉墜，每當深處絕境的人擡頭望向天空，都能因爲你永不泯滅的光明重拾心中的希望！這裏將是我與尊貴的羅開普特會面的地方，希望這場商談能帶來些實質性的成果，讓我知道該如何做才能讓那不幸的青年免受監牢的禁錮與酷刑的折磨。現在已經是我們約定好的時辰了，爲何還不見我那同僚的身影？
【二刺客假扮隨從上
刺客甲 萬福，尊敬的大人！
安盧維諾 啊，兩位好朋友，請你們不必這樣多禮。告訴我，你們是在羅開普特大人手下辦事的嗎？
刺客乙 正是如此，大人。
安盧維諾 那你們有沒有看見過你們大人從這裏經過？我與他早已約定好，有一樁重要的事情要在這小樹林間詳談。
刺客甲 請您不必煩惱，大人。我們的主人向來是很講信義的，他因爲要處理一些瑣碎而惱人的雜事不得不耽擱片刻。不過據我所知，他應當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安盧維諾 那我就放心了，願皮斯提斯[注1]護佑於他！
刺客乙 大人，我家主人早就囑咐過我們，說您是一位可敬的善人義士，只有您這樣一位德才兼具的紳士才能讓他發自內心地欣賞尊敬；儘管他沒能在與您約定的時間趕來，但也一定不會就此失約。他讓我們好好侍候招待於您，千萬不能有一點怠慢與不敬。
安盧維諾 這位同僚把我說的太好了，安盧維諾萬萬擔不起這樣的稱讚！
刺客甲 請您不必自謙。請您跟我們過來吧，主人已經在前面一個環境舒適優雅的地方布好了筵席，您可以在那兒舒舒服服地坐着等他，若是餓了渴了，還能用些茶水果子。
刺客乙 莫要推脫，大人！要是主人知道我們就讓您在這兒乾站着，一定會怪罪我們的。
安盧維諾 啊，好朋友！雖然我並不苛求這些物質飲食上的享受，但我也不好讓你們主人的心意落空。現在沒有什麼對我來說比讓艾維斯擺脫囹圄更重要，但他的這份體貼和關懷足以舒緩我內心的不安與焦躁。
刺客甲 多謝您的理解，大人！請您跟我們來吧，您會在那裏好好地休息片刻。（旁白）然後再也不會醒來。
安盧維諾 好，走吧。
刺客乙 大人，我們向來聽主人誇讚您學識淵博、無所不通，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
安盧維諾 什麼，你要給我講故事嗎？不必拘束。好朋友，我聽着呢。
刺客乙 這是一個發生在幽暗的森林裏的故事。也是在這樣一個尋常的早晨，那不幸的阿克泰翁，阿里斯泰俄斯最爲驕傲的兒子，揹着那強勁的獵弓，驅趕着五十隻兇猛的獵犬，打算一展身手，將最強壯肥美的獵物盡收囊中。就在那輕率的年輕人在深林中捕捉野鹿棕熊跳躍奔跑的身影之時，他聽見前方一個幽深的洞穴之內傳來陣陣的潑水聲與女子銀鈴般的歡笑。哎呦，但凡是個稍微有幾分謹慎的人，都不會不加思考就貿然闖入，以防遇到什麼不可預知的危險；或者冒犯來此處休憩的神女，無端承受對方滔天的怒火。而這愚鈍、不知敬畏的年輕人，沒有絲毫猶豫遲疑，就這樣莽撞地衝進了那個洞中。然而，那是高貴的狄安娜和她忠實的女伴們狩獵之餘，在此處洗浴玩鬧。她們毫無防備地被這位陌生人撞見，驚恐萬分之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女神那貞潔的嬌軀。但這爲時已晚，這年輕人對神祇不可冒犯的權威沒有絲毫的敬重和畏懼，竟膽敢用他那可咒詛的眼睛放肆地打量着女神美麗的胴體。理所當然的地，他爲自己的莽撞與不敬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女神驚怒之下，將這無禮的冒犯者變成了一隻麋鹿，然後任由它被自己餵養的獵犬撕成了碎片。
安盧維諾 哎呦，朋友，您給我講了這樣一樁悲慘的故事！
刺客乙 大人，人人皆同情那阿克泰翁命喪獵犬口中下場淒涼，卻忽視了他自身的原因。正是他對女神的權威沒有絲毫的尊敬和畏懼，才爲自己招來無邊的禍患。
安盧維諾 唉，我想那王子也不是有意的。難道我們就不能對人家多些憐憫和寬容嗎？
刺客乙 一個凡人膽敢衝犯神明的權威，不管他有多麼大的委屈和道理，也只好迎來那可怕的懲罰。
刺客甲 大人，您瞧，最後這不幸的傻瓜被自己親手養大的獵犬撕成碎片了呢。
刺客乙 哈！畜生爲利所誘，能毫不猶豫地背棄自己的主子；人又能高尚到哪裏去呢。還是不要將人性想的太過美好了。
刺客甲 大人，您也像那阿克泰翁一樣，走入樹林深處了呢。
安盧維諾 什麼？！你們——你們這是——（二刺客以劍刺安盧維諾）哎呦，反了，反了！我對旁人太不加防備，竟被你們這兩個該死的奸賊暗算！（躲避刺客的攻擊）
刺客甲 哈，大人！您總算在將死之際意識到這一點。不過，這太晚了！
安盧維諾 啊，該死的兇手！啊，奸猾的羅開普特！你擺出一副虛狡的面孔，卻是一條最邪惡不過的毒蛇！你假意答應與我商談此事，卻早已思量好了如何將我騙進這可怕的圈套！你假裝成一位友善的聖徒，卻毫不猶豫地將你髒污不堪的靈魂出賣給了醜惡的妖魔！不，不，就連妖魔都比你善良百倍哩！你僞作的溫良遮掩了你無法饒恕的罪惡，卻逃不過米諾斯[注2]最公正無私的審判。我從不願意將任何人惡毒地詛咒，如今我卻盼着你在魂歸地府之後永生不滅，去頂替西西弗斯或者坦塔洛斯的差使。唉，事到如今，不爲那一線生機奮力抵抗，就要因爲怯懦迎來悲慘的死亡！（拔劍）
刺客甲 嘿，好大人！我們很願意拿您的頭顱去換些豐厚的獎賞！（二刺客與安盧維諾纏鬥）
安盧維諾 哎呦，哎呦，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身體向來十分康健，從來沒有遭受過什麼病災，卻在這萬分緊要的關頭酥麻無力。我的四肢怎麼會變得這般萎弱僵硬，止不住地震顫痙攣，連拿起一把劍都如此喫力！啊，頭好痛，頭好痛！這突如其來的疼痛與眩暈簡直要將我擊倒。一定是你們兩個可惡的奴才，暗中算計於我！
刺客甲 您可不能無故冤枉人，大人。我們剛纔說過，那可憐的阿克泰翁是被家養的獵犬撕成碎片的。
安盧維諾 什麼，獵犬？是哪一個千夫所指的叛徒——
刺客乙 您已經不需要知道這些了。
安盧維諾 哎呦，我不能呼吸了！我的身體怎麼如同在火焰中炙烤一樣？難道安盧維諾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嗎？（劍從安盧維諾手中滑落，安盧維諾跌倒在地）啊，我可站不起來啦！
刺客甲 您不必掙扎了。（刺安盧維諾）
刺客乙 這一劍，可以爲我們帶來平民們勞碌終身都無法得到的錢財。
安盧維諾 （中劍）啊！鋒利的刀劍刺穿了我這衰朽的肉體，潸潸流動的鮮血染紅了這暗無天日的所在！啊，神明！如果我當真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罪孽，請讓我命喪於阿波羅那金色的羽箭，或者死於威嚴的忒彌斯無可非議的裁決；爲什麼要讓我在這冷酷的、幽暗的森林被這兩個寡廉鮮恥的兇手像宰殺一頭牲畜似的折磨屠戮！神明啊，你們真的忍心看着堅守正道的人慘遭橫死，而放任那陰謀多端的惡賊逍遙法外嗎？求你們，降下一道神聖的意旨，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吧！
刺客甲 屹立山巔的高木終究逃不過雨雪的摧殘，再青翠挺拔的綠竹也會在風暴面前屈膝折腰。這裏沒有什麼公道，只有無情的劍刃。
刺客乙 這裏也沒有什麼神明，偏僻幽暗的樹林是一個很好的藏屍之所。
安盧維諾 啊，我就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愛妻，還有我親愛的孩子們！我再也不能看到你們那如冬日暖陽般的笑容，也無法與你們共同坐在壁爐前，聽你們訴說着一天的喜怒哀樂。真心熱愛着我的同胞們，你們推戴的護民官再也無法爲你們的幸福與權益做出哪怕最微小的爭取了！你們恐怕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安盧維諾將再也看不見你們飽經人世滄桑卻真誠微笑着的臉龐了！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是符合公道的，因此不畏懼死亡；但我不願意就這樣倉促地撒手人寰，在漆黑的冥府看着我的至親和同胞忍受着世間的千萬種苦難！唉！唉！別了！別了！（死）
刺客甲 他雖然已經死去，但他這番悲悽而真摯的話語卻帶給人深深的震撼。
刺客乙 什麼？難道一個人在面對死亡之時，還有這樣的勇氣與胸懷去悲憫那些與自己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刺客甲 不管怎樣，我們圓滿地完成了這一樁任務。
【羅開普特上
刺客乙 萬福，大人！
羅開普特 怎麼樣，你們已經送這護民官去了地府嗎？
刺客甲 我們已經用鋒利的刀劍終結了他的生命。
羅開普特 嗯，你們事兒辦的還算得力，沒有讓他走脫。我會遵守之前的諾言，給你們應得的那一份。如果你們走漏了半點風聲，我可以讓你們得到和他同樣的下場。
刺客甲 我們不敢，大人！
刺客乙 我們也是明白事理的，定會守口如瓶。
羅開普特 希望你們說到做到。下去吧，記得將自己當成一個鋸了嘴兒的葫蘆！
二刺客 是，大人！
羅開普特 在這廣大隱祕的森林中，安盧維諾已經徹底沒有了屬於活人的氣息。這只是他一個人的死亡，卻爲我們帶來了相當程度的秩序與穩定。那羣暴民在這種人的唆使下興風作浪，讓社會不得安寧。如今他們失去了主心骨，只能如無根的浮萍在空中四散飄蕩。再見吧，護民官！帶着你那些蒼白無用的真理去吧！（下）
注1：皮斯提斯：誠信之神
注2：米諾斯：冥界鐵面無私的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