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菲楊
第五幕
第二場 羅開普特府邸中
【羅開普特、安盧維諾上
羅開普特 歡迎，歡迎，廣受稱頌的護民官！你在這個豔陽普照的日子裏光臨我的府邸，猶如德望崇高的巴克斯光臨伊卡列斯的住所，是我不曾意料到的榮幸！安盧維諾同僚，你今日親自來拜訪我，可是有什麼樣的要事想與我商談？
安盧維諾 感謝您的盛情款待，尊貴的大人！請您不要這樣過度地讚美我，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萬萬無法與永生的巴克斯相提並論。
羅開普特 你總是表現得過於謙遜了，德行出衆的安盧維諾。雖然無常的諾恩斯沒有讓你生在豪門大族，擁有與生俱來的顯赫家世和似乎永遠揮霍不完的財富，但你卓絕的才智與熱忱的心腸讓你絲毫不遜色於許多憑藉家族的聲望而謀得一官半職的貴族子弟。如今你能在政府擔任護民官這樣的要職，不僅僅是因爲你本身的才幹與聲望，更是尊嚴的皇上所給予的恩典。正如一個人喝到了清澈甘美的水，定然不會忘記那鑿井者的辛勞；我與你承蒙陛下的器重，也應當在任何時候都不忘儘自己的一份忠誠，竭力爲陛下排憂解難。若是僅僅因爲旁人三言兩語的挑唆，或者是一些心懷不軌之徒的矇蔽就動搖內心，站在與國家對立的一面，那可就過於辜負聖主、忘恩負義了。（旁白）我知道你與那幫以安塔納斯爲首的流氓交情匪淺，今日便用這話試探你一番。若你還算得上識時務，不爲那幫惡棍說些辯解粉飾的話，就還有活路可走；若你執迷不悟，一定要將他們吹噓成所謂的正人君子，那麼我也不必顧念什麼同僚的情分了。
安盧維諾 我的確有事要向你求助，尊貴的羅開普特。
羅開普特 跟我說說你的困惑吧，朋友。只要不是讓我進攻忒拜堅不可摧的城牆或者從萬蛇盤繞的洞窟中取下美杜莎的頭顱，我一定不會吝嗇向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安盧維諾 那我就向你訴說我心中的苦惱了。親愛的同僚，我並非不顧念皇上的恩情試圖做些什麼不利於他的事，也並非忘了對國家的忠誠與熱愛從而站在整個社會的反面。但我在經歷一番內心深處長久的掙扎之後，還是選擇鼓起勇氣向你開口。我此番前來，正是爲了前些陣子被市政官穆拉爾大人逮捕的艾維斯。想來你也聽說過他的名字，但我要說，他並沒有像這位市政官所說的那樣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行，或者有意煽動市民違法亂紀、惹是生非。恰恰相反，他是一位博學聰敏、對貧苦的百姓心懷同情的年輕人。他並非出於什麼邪惡骯髒的目的去污衊自己偉大的國家，而是試圖通過這一場激動人心的演講去揭露我們的社會切切實實存在的問題，希望那些窮困潦倒、流離失所的人能幸福而有尊嚴地生活。難道你能僅僅因爲他的言辭有那麼一些尖銳，他的語氣帶着對苦難的悲憫和不公現象的憤懣，就斷言他是一個毫無廉恥的罪犯、抑或是窮兇極惡的匪徒？想當年寬厚的德墨忒爾試圖教授初生的人類種植穀物的技能，卻被不明真相的人視作神志不清的瘋子；那英勇而堅忍的普羅米修斯通過盜取天上的火種，爲衆生帶來溫暖與光明，不也被盛怒之下的朱庇特縛在高加索山的岩石之上，爲自己的義舉忍受着天長日久的苦痛？擦亮你的眼睛，用最爲公正而不帶偏見的目光去審視這些不幸遭受牢獄之災的人吧！他的初心是讓這偉大的帝國徹底祛除頑疾與黑暗，讓更多的人迎接充滿光明與歡笑的未來；難道這樣的人有意與我們爲敵嗎？一人的心意，其實是千萬人的心意；將這樣一位敢於吐露真言的勇士治罪，多少人都要因此而寒心啊！請求你，開明的同僚，體諒體諒市民們的心情，讓這位蒙冤入獄的青年得到應有的公道吧！
羅開普特 （旁白）果然不出我所料，愚蠢的安盧維諾，你如此輕易地被那一羣暴徒煽動，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位置和應有的立場。嘿，那幫兇狡的奴才，他們今日能因爲一個艾維斯將尊嚴的皇上污衊辱罵，明日就能推舉你安盧維諾做他們這羣叛逆之徒的領頭。（高聲）仁慈的安盧維諾啊，你的話並非全然沒有道理。聽了你這番真誠動人訴說，就算是戈爾貢洞窟裏僵硬的石像也會爲之流下晶瑩的淚水，就算是戰場上不共戴天的敵人也會流露可貴的憐憫而停止命中註定的殺伐。但如果說寬容與憐憫是晶瑩無暇的珍珠，那麼忠誠與服從就如同歷經風吹雨打而光芒不減的鑽石；如果說這種同情他人是一種值得讚美的品性，那麼全身心地擁戴統治着一切的君主就是最爲崇高的德行。或許你出於內心的仁慈和對蒙難者的悲憫試圖爲他尋求一切可以爭取的援助，但你要記住，給了你如今所有地位與尊榮的皇上不希望這羣爲一時的激憤所驅使的年輕人在大庭廣衆之下肆意傾瀉對國家社會的不滿。親愛的同僚，你是飽讀詩書，有着豐富的學識和閱歷的賢者，而那羣無知無畏、只會被蠱惑人心的話語輕而易舉地煽動的平民，懷着無端的怨恨去對元老院進行咒罵與攻擊，手持尖利地兇器，試圖通過暴力的行爲讓官員們對他們做出些許讓步。他們沒有你這樣的見識，更沒有你這樣的理智，或許艾維斯並沒有懷着多麼狡詐的心思，但他的演講如同那一顆小小的火種，點燃了他們內心的衝動，增長了他們秉性中的戾氣。最惡毒的進攻並非戰場上的征伐，而是企圖用詭詐的話語和無恥的污衊煽動這一羣作亂的“器官”來對抗莊嚴的肚子。這些人企圖腐蝕市民們的思想與神志，用最爲巧妙而無形的方式讓許多人忘卻他們從我們這兒得到的好處，背離對陛下應有的忠誠。
安盧維諾 你把事態想的太嚴重啦，羅開普特同僚。這羣可憐的人每天爲生計溫飽擔憂，他們渴求的，不過是最正當不過的公共利益，並不曾擁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羅開普特 恕我不能苟同你的這番話，正直的護民官。他們不知道他們的窮困與饑荒是天神的旨意，卻將生活中的一切不幸都歸結於貴族和政府；政府總是盡心竭力替他們解除種種困難，他們卻認爲所有的穀粒都進了當權者的肚子。在應該屈膝哀求、請求寬宥的時候舉起粗硬的棍棒；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爲自己應當不勞而獲，得到許多非分的好處，卻不曾意識到自己所享受的一切公共利益都是從貴族手中獲得。這羣人懷着惡意的猜嫉，揣度着猶如慈父般熱愛着他們的統治者施與的恩惠。無法預測的災禍是使他們變得愚昧兇狠，而這份愚昧與兇狠會給他們帶來更多的災殃。
安盧維諾 唉，若是您，出身顯赫的大人，也和您口中愚昧兇狠的百姓們一樣體驗體驗那種忍飢挨餓、家徒四壁的生活或者是面對接踵而至的災害卻毫無招架之力的無助，您就能明白我這一片心意了。
羅開普特 （旁白）什麼，竟敢用如此尖刻的言詞對我冷嘲熱諷嗎，狡猾的東西！（高聲）你這是什麼話，安盧維諾同僚？難道你和那些無知的平民一樣，認爲一些無法避免的災禍都是由我們造成的嗎？想想清楚吧，護民官！儘管那再莊嚴不過的肚子作爲整個身體的糧倉和工廠，收納了所有人賴以生存的食物；但也正是它將這些食物通過血液的河流輸送到身體的各個部位，讓每一個器官都維繫着鮮活的生命力，讓每一處神經都能汲取充足的養分。難道得到了這麼多好處，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忘本了嗎？獲得了保持活力的資糧，領取了其中最爲美妙的精華，難道就可以將這份慷慨的恩典視而不見嗎？
安盧維諾 那自然是不能的，如果他們真的如您所言，得到的都是食物中的精華，而非剩下的那一堆糟粕。
羅開普特 哎呦，朋友，你這話說的可太嚴重了！（旁白）還是趕緊閉嘴吧，你這啃着野菜樹根長大的傢伙！
安盧維諾 我並非有意冒犯與您，尊貴的同僚。要是我方纔有什麼不大妥當的言詞使您感到不快，請您千萬不要怪罪於我，因爲深沉的憂愁和哀憫已經有些侵蝕了我的理智。
羅開普特 我理解你的心情，護民官。你是百姓們遵照內心的意志選出的代表，自然對他們有一種親人般的關懷。就連瘋狂的拉彌亞[注1]在目睹自己的孩子因神的意志而遭遇不測之時也會像任何慈愛的母親一樣悲切落淚；因戰火蒙難的赫卡柏[注2]在目睹子女不幸的命運之時也會不顧希臘人的恐嚇與呵斥嚎啕慟哭。而你這樣一位仁慈的君子，又怎麼不會感念你的擁護者們的恩情並站在他們的一邊呢？然而在這種重要的時刻，做出理智的選擇，堅定正確的立場，方能在暗流湧動中保全自身，既不讓飛濺的水流打溼了名貴的衣裳，又不至於被狂暴的怒濤所吞沒。告訴我，正直的護民官，在聽了我這一番話以後，你是否改變了原來的意志，認清你的職責從而堅定地維護陛下的尊嚴與權威？
安盧維諾 請寬恕我的愚魯與固執，好心的同僚！我曾經是猶豫不決的，但現在我的心意猶如堅韌的磐石，就算已經狂風暴雨的摧折，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羅開普特 唉，護民官！既然你不願改變自己的心意，我也不能勉強於你。雖然我並不認同你爲他的行爲做出的辯護，但你的真誠與懇切卻是連天神都無法質疑。身爲與你共事的同僚，若是隻顧自己的利益安危袖手旁觀，到顯得我冷漠不仁，絲毫不顧念人情與道義。儘管這可能會將我牽扯進這樁棘手的風波，我也願意因爲你與生俱來的正直高尚，去幫這年輕人爭取一線生機。（旁白）你的愚魯與固執倒是一點不假；正直高尚，哈！那簡直就像一具僵硬冰冷的骷髏，或者用一堆粗劣的鑞填充而成的銀樣槍頭！要是我真的被你這番可笑的言詞打動，把那罪犯吹噓的像位善良剛直的義士，那我才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傻瓜哩！他的瘋病在於將自己視作一位多麼了不得的人物，膽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發表這些邪惡的言論；你的瘋病在於像那些從未接受過教育的蠢材們一樣，認爲那種人纔是國家的救星。
安盧維諾 願神明保佑您，好心的大人！您能出於對同胞們處境的憐憫和對忒彌斯女神的崇敬，願意對不幸的艾維斯伸出援手，這已經足以讓您的靈魂充滿了光耀，您的這番義舉也會如同赫拉克勒斯[注3]的功勳一樣永垂不朽。
羅開普特 不必介懷，安盧維諾同僚！這件事兒着實有些棘手，若你不嫌麻煩，就在明日新月似鉤之時，到那獵場旁植滿松柏的小樹林邊與我會面，那兒是個足夠隱蔽的處所，我們可以不受任何干擾地商談如何營救。那身陷囹圄的年輕人。（旁白）一線生機？我倒願意給你們兩張通往哈迪斯宮殿的船票哩！不必感謝我，護民官，林子裏那茂密的松柏會送你走向卡戎[注4]的小船！
安盧維諾 多謝你的好意，羅開普特朋友！我向着莊嚴的忒彌斯發誓，一定不會失約。
羅開普特 再會！（旁白）嘿，讓那松柏長在你的墳墓上吧！我這番再和悅不過的勸說，都不能使你改變自己愚蠢的意志；行吧，行吧，畢竟活路總是留給聰明人的！（下）
注1：拉彌亞：利比亞女王，朱庇特的情婦，遭到赫拉嫉妒而被殺死所有的孩子並變成蛇妖。
注2：赫卡柏：特洛伊王后，在城破後被希臘軍隊殺害
注3：赫拉克勒斯：大力神，朱庇特與阿爾克墨涅之子
注4：卡戎：冥界擺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