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菲楊
第五幕
第一場 安盧維諾家中
【薩琳、安塔納斯、安盧維諾、索菲婭、維涅卡上
薩琳 父親！
安塔納斯 先生！
安盧維諾 你們來了，親愛的薩琳和安塔納斯！慘淡的愁雲取代了你們往日的歡笑，森冷的寒霜籠罩着你們正值青春的臉龐！孩子們，不要讓過度的憂傷侵蝕了你們鮮活的生命，若是你們有什麼無法解決的疑難，就儘管說與我聽，我定會竭盡全力搬去壓在你們心中的那塊頑石。
薩琳 啊，父親！感謝您熱情的關懷和這些真摯的話語！它們如同冬日裏那一抹溫暖的陽光，消融着那寒冷徹骨的冰雪。您應當已經聽說，我們共同的朋友，傑出的艾維斯，只因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發表了一番振奮人心的演講，用他那令人驚歎的辯才和激情昂揚的話語揭露了社會現存的種種弊病和高官顯貴們下對平民百姓不人道的壓榨和殘酷的剝削，就被安上了一堆諸如“國家的敵人”、“向社會進攻”、“背離對皇帝的忠誠”之類的沉重罪名。天哪！難道這一切的發生是理所應當的嗎？神聖的律法提到，每一個公民在言論上享有與生俱來的自由；文采橫溢的繆斯女神亦是鼓勵人們用詩歌與文章記錄世間苦樂，抒寫所思所想。難道如今，在尊重客觀實際的基礎上說了那麼一兩句不加以虛假的修飾和巧妙的奉承的真話，就是什麼大逆不道的罪行嗎？如果真是這樣，您，我，安塔納斯，還有在這個國家生活的成千上萬的公民，要麼被籠罩在密不透風的鐵幕之下遠離透着花朵馨香的空氣和自由歌唱的天地，要麼屈服在一隻強而有力的鐵手的威壓之下，拋卻作爲一個人所有的意志和尊嚴，在黑暗中卑躬屈膝換來苟且偷生的“恩典”——
安盧維諾 唉，薩琳，親愛的女兒！你的話猶如揭開一個人身上流膿滲血、久而不愈的瘡疤一樣，直切要害卻又讓人光是聽着就感到刻骨銘心的沉痛與悲哀。
安塔納斯 可是，如果不揭開這駭人的瘡疤，所有的人都將永遠在潰爛與苦痛中掙扎，真實存在的黑暗與骯髒就永遠無法被呈現在光天化日之下。
安盧維諾 你的話不錯，安塔納斯。只是，你若想做這衝開鐵幕的人，定是要經受常人難以想象的阻力和艱辛以及無法理解你的志向的人的嘲諷、污衊甚至逼害。敢於渡河的勇者，不知何時就被洶湧的浪濤所吞沒；攀登陡峭的山崖只爲摘取那一朵珍貴的雪蓮花的旅人，身旁便是萬丈深淵。孩子，你雖不是我親生，我的內心卻早已將你視作摯愛的親人。我知道，你和薩琳，還有那些可敬的年輕人們是在爲正義與真理髮聲；但我終究不想在這樣的年紀看到你們爲了這項宏偉卻異常艱險的事業遭遇什麼可怕的災禍。就連那些永生不死的神明也無法徹底摒棄七情六慾，我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凡人又怎麼能爲了那似乎遙不可及的光明甘願忍受失去至親的苦痛呢？縱是手持雷霆的朱庇特，也會憐惜俄狄浦斯王淒涼的晚景而終結他忍受的苦難；金色的赫利俄斯[注1]在目睹年輕的法厄同[注2]隨着太陽車墜落的身影時也會放下作爲神明的驕傲與威嚴悲切痛哭。我因爲自己年少時遭遇的冷暖和辛酸而想通過我的職位去做更多有利於貧苦人民的事；但我並非能拋卻一切身外之物的聖徒，也不是什麼能破釜沉舟的勇士。和無數個珍惜家庭、疼愛兒女的父親一樣，我更願意看着你們能平安順遂地度過一生，看着我親愛的女兒能步入朱諾那神聖的殿堂，像那些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少女那樣度過幸福而寧靜的一生。或許我是有些瞻前顧後、軟弱多慮，可一旦你們像我一樣擁有了自己的家庭，承擔起生活的重擔，就能理解我的無奈與苦衷了。
薩琳 我們對您的敬愛始終不變，親愛的父親！我理解您對我們深沉的關愛，也知道您不想看到我們因此而遭遇什麼不測。您的話猶如明亮的焰火，在這黑暗的時刻照亮我的心靈。可是父親，爲了千萬人能自由而尊嚴地生活在一個不因言獲罪的國家，爲了讓上位者的侮慢與壓迫不再成爲理所當然，我甘願拋卻粉飾太平之下虛假的享受，我也不願用我本應該說真話的舌頭爲那些麻木不仁的貴族唱着無恥的頌歌。如果要我披上一件外表華麗，內裏滿是毒蟲與污穢的衣裳，我倒寧願赤身裸體，在烈火中將我不屈的靈魂獻祭給自由。
安塔納斯 沒有人站出來做那個敢於吶喊的人，所有人便會在沉默中變成一具具行屍走肉的傀儡；沒有人願意打破這令人窒息的鐵幕，大家就只能在達官貴人們的“恩典”下忍受着污濁不堪的空氣。我們不願接受這所謂的“恩典”，與其滿懷憤懣與憂懼地度過這可悲的一生，倒不如自己變成那燃燒着的火焰，縱然最後會化爲灰燼，至少也爲這世界帶來了一剎那的光明。先生，請恕我和薩琳不能在這惡濁的世道中選擇隱忍與安逸。比起依腐草而生的幽微螢火，我更想讓我漂泊的一生在理想的激勵與指引下散發些光亮。
安盧維諾 唉，親愛的孩子！我又怎麼能因爲你們如白玉一般純潔美好的心靈和對苦難的同情，而對你們心生責難呢？每一個人都應該有屬於自己的意願，每一個生命有應當擁有獨一無二的自由。安塔納斯，我知道你有着敢於反抗不公的勇氣與這個年紀的熱血。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在那鐵手的扼制之下，不住的掙扎可能不會讓你爭取到你想要的美好，反而會讓你在痛苦中被擰斷喉嚨，活活窒息而死？
安塔納斯 就算會被扼斷咽喉，我發出的吶喊也會喚醒更多在暴力的威懾下麻木而畏懼避匿的心靈。他們會重新拾起我手中掉落的火炬，在我未完成的道路上繼續前行。維吉納爾先生曾經教會我如何揮劍與敵人搏鬥拼殺，學習先賢們行兵作戰的方法來增長智慧與見識。如果僅僅是爲了在虛假的繁華之下渾渾噩噩地度過碌碌無爲的一生，就算我的劍法再受人讚譽，那也如同廢舊的器皿被永久地塵封在昏暗的櫥櫃之中永無用武之地，或者是鮮亮的衣物被丟棄在水溝裏腐壞發黴。雖然我的身份與地位沒能給我衝鋒戰場、殺敵征伐的機會，但要說與那些奸邪宵小之徒對抗，我也絕不會落了下風。
薩琳 即便是與兇惡的敵人對峙，他也能像一位真正的戰士那樣英武不屈。
安盧維諾 我明白你們的心意，孩子們。你們的天性讓你們註定做不了靠着吟誦讚歌生存的金雀，你們是要做那在波濤上飛翔的海燕。
安塔納斯 親愛的先生，安塔納斯懷着這一顆真摯的心，在這裏請求您，幫助我們的朋友艾維斯擺脫這可怖的囹圄。這樣一位勇毅的君子。不應該遭到這樣無理的迫害。
薩琳 親愛的父親，求您對這位可敬的朋友伸出援手吧！這也是所有百姓們最無私而赤誠的願望。
維涅卡 小姐，請恕我在這裏打斷您的話！我知道，你們與艾維斯先生有着深厚的友誼，因而在他落難之際想盡一切努力幫他脫離困境。可他現在是政府緝拿的囚犯，無論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和立場，與他有了牽扯無異於引火燒身。老爺，您現在身居要職，又因維護市民們的利益與朝中幾位出身顯赫的大人多有不睦；這種時候，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正盯着您，就盼着您出些什麼致命的差錯。您若是爲這種違法亂紀的囚徒求情，就給了他們更多的可乘之機。您是爲官之人，一定要爲您和家人的前途與榮耀多加思慮啊！（旁白）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做出這種與官府做對的舉動，一旦出了事，這會牽連到所有人，讓我從此失去在安盧維諾家侍奉得到的財富和好處。
索菲婭 維涅卡，你怎麼能用這樣的話來形容薩琳小姐和安塔納斯先生的朋友？我們知道，這位艾維斯先生是怎樣一位熱心而敢於爲窮人發聲的勇士，官府不顧公民們的意願將他逮捕，這本來就是違反人性與公理的。若是所有人都因爲對擔負責任的恐懼和對權勢、財富的貪求而不敢說一句公道話，那麼還有誰會像這些真正的善者一樣願意出於本心打抱不平，爲身處困境的人伸出援手呢？還是少一些猜疑與顧慮，尊重並支持小姐的意願吧！
安盧維諾 你的話不錯，索菲婭。如果一個人最高的追求僅限於對金錢、財富、權力的享受，而不在乎是靠什麼樣的手段得到這些；如果一切法律上的條文和皇帝、貴族的旨令都要被奉爲金科玉律，那麼爲什麼總有許多令人義憤填膺、不公不正的事打着冠冕堂皇的旗號發生？我不願活得像具木偶，也不願僵硬得像具骷髏，我只想不在我還能夠去說、去做的時候因自己的怯懦與猶豫留下不可挽回的遺憾。或許曾經的我有着太多的顧慮，但如今我也要摒棄一切干擾與威逼利誘，做一回遵守本心之事。親愛的孩子們，我愛你們，也愛千千萬萬信賴着我的民衆，我不願意看到你們爲此愁眉不展。我盡最大的努力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我知道我可能會失敗，但我絕不後悔。
安塔納斯 感謝您，親愛的先生！您的話如同溫和的細雨，滋潤了我們乾涸的心田。
薩琳 祝福您，親愛的父親！多謝您對我們意願的理解和尊重；願您的熱誠與善意被您幫助過的人永遠銘記！
安盧維諾 不必如此客氣，孩子們。家人之間的情誼，本就不該用利益與金錢衡量；我們並不想着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麼，也不會因爲現實的壓力而拒絕一句真誠的求助，只是願意不計得失地給予每個人溫暖與關懷。多與你心愛的姑娘說說話吧，忙碌了一整天的安塔納斯！放寬心吧，親愛的薩琳，你們的朋友定會平安無事。（衆人同下）
注1：赫利俄斯：太陽神
注2：法厄同：赫利俄斯之子，在駕駛太陽車的過程中不幸墜海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