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菲楊
第四幕
第二場 集市
【安塔納斯、薩琳以及衆市民上。
安塔納斯 幾日前我們失去了兩位高貴的朋友，那時我幾乎被內心的悲痛所擊潰。但如今的我已經在塔利亞的激勵下重新振作，因爲就算有許多人死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也沒有人會否認朝暉升起、雲霞漫天的壯美輝煌。
薩琳 你的話很鼓舞人心，親愛的安塔納斯。真正有勇氣面對世間險惡的人，不會沉淪在一時的悲痛中無法自拔，最終迷失自己的方向。要是有人願意和我一起前行，就算隔着千山萬水，我們也能追到那天邊的太陽並把它獻給每一位在黑暗中掙扎求生的同胞。
安塔納斯 你就是我人生中的一抹霞光，薩琳！你不僅是我珍重的愛人，更是在漫漫險途中與我並肩而行、不離不棄的戰友。
薩琳 諾恩斯，神祕無常的諾恩斯！多謝你讓我與這命中註定的愛侶在最美好的年華相遇。啊，前面有人起了爭執？發生了什麼事？
安塔納斯 走，薩琳，我們去看看。
【邱侖、傑絲卡、小販、衛兵上
薩琳 怎麼啦，各位朋友，你們爲何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早晨在這裏劍拔弩張地爭執不休？（向衛兵）您這一位體面的先生，爲何這般橫眉怒目地揪着這可憐的小姑娘？
邱侖 哎呦，是薩琳小姐，那位寬仁的護民官的女兒！請你看一看我身上鮮血淋漓的鞭痕，還有我臉上密佈的淤青，誰能聽一聽我心中的委屈，替我討一個公道？
衛兵 閉嘴，你這可憎的渣滓！停止你惱人的哭泣，你這啃樹根長大的賤種！你有什麼資格說自己委屈，你知道什麼是公道？
薩琳 請不要這樣生氣，好先生。我看他們也並非懷有什麼深重的敵意，或許是您對他們有了些小小的誤會，還是顯示顯示您寬宏的美德，放過這可憐的小伊菲革涅亞[注1]吧！
衛兵 伊菲革涅亞？小姐，你不要敗壞了狄安娜的名聲。這是一個瑟西[注2]的徒弟，一個爲禍城邦的毒蛇！
邱侖 啊，你這一位衣冠楚楚的老爺，趾高氣揚的兵士!我的女兒有了怎樣不可饒恕的過錯，要遭到你這樣的咒罵？請聽我訴說這一番冤情。今天早晨，我和我的小女兒來到城中，想把平日裏辛辛苦苦省下的一堆木柴賣掉，賺幾個小錢來讓我的妻兒有幾口飯喫。我曾經有兩個兒子，可他們都在那場饑荒中被無情的佩娜奪去了！我家裏的瓶罐早已見底，而我的僱主，那位財富比得上邁達斯[注3]的老爺，怎麼也不肯對我奄奄一息的兒子施捨一點充飢的口糧。我走投無路之下，只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這些木柴上。可誰知道，還沒有賣出多少，這位老爺，就對着市民們大聲喊話，要求每一個人至少購買一枚印着皇帝陛下頭像的紀念章。他們問我要整整七個金幣，而我破舊的衣袋裏只有幾個已經磨損地看不清花紋的銅板。就在這時，小小年紀的傑絲卡只因爲說了一句“七個金幣一個，太貴了，我們沒有這麼多錢”就被他兇狠地揪住。他們向她這年幼無知的小姑娘怒罵着，稱她是“對尊貴的皇帝陛下不敬的歹民”，“對國家與城邦不忠的叛賊”，他們把她踢倒在地,接着用鞭子抽打她的全身，還揚言要將她拉到監牢裏去裏哩！我想攔住他們，也給狠狠地抽了一頓鞭子。好心的小姐，還有安塔納斯先生，你們說，世界上有這樣的道理嗎？一個從未讀書識字、農戶出身的丫頭，怎麼就成了國家的敵人呢？
衛兵 閉嘴，你這城邦的癤蘚和齷齪的毒瘤，停了你頑固的狡辯和無恥的說辭吧！這樣一個賤丫頭，用叛逆的言語侮辱陛下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尊嚴，難道居心還不夠惡毒嗎？覺得七個金幣太貴？哈，你們寧願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也不肯花幾個錢對我們的皇上盡一份微不足道的忠誠嗎？
小販 是的，老爺，您說的可太對啦。您瞧，這丫頭的眼裏滿是憎恨與怨毒，她認爲莊嚴的命令不應當被遵守，不願意像絕大多數忠順的臣民一樣，用高尚的舉動來讓皇上的威名永世傳承。
安塔納斯 你的話說的太過啦，先生。這可憐的小姑娘分明是被你們兇狠的神色和嚴厲的呵責嚇壞了，你們瞧，她蒼白瘦削的臉上滿是淚水，她的眼睛裏盈滿了驚恐與痛苦。這樣一個連喫一碗飽飯都是一種奢望的可憐孩子，又怎麼會蓄意反抗皇帝的命令，損害皇帝的名聲呢？你方纔說他們不知道什麼是公道，那他們又如何知道什麼是“憎恨”與“怨毒”？要是連一兩句無傷大雅的言論都要被嚴厲禁止，爲什麼我們每個人生來就有一條舌頭呢？這一片天空不僅僅是你們這些體面的老爺們的天空，更是成千上萬爲了生存的權利掙扎的平民們的天空，爲了您心中尚存的一點同情和悲憫，請給他們一條生路吧！
衛兵 你不必用你詭詐的口舌爲他們求情，桀驁的安塔納斯。你和那些瘋瘋癲癲、整日挑唆人們反抗社會秩序的年輕人們勾結在一起，自然會站在這兩個刁民的一邊，來違抗神聖的法令啦。
薩琳 請不要這樣說，先生。舒展你緊蹙的眉頭，對這女孩多些寬容和憐憫吧；用你那圓睜的怒目看看生活帶給他們的苦難吧！先生，要是您出身在這樣一個貧苦的人家，每天最大的心願就是得到一點足以填飽肚子的口糧，卻被人家逼迫着花高昂的價錢購買一枚紀念章；只不過說了一句抱怨生計艱難的話，就莫名其妙地被安上了“叛徒”“內奸”的罪名，遭到一通兇狠的斥罵，您也會明白他們的心情。如果您也有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兒，看到她這樣給人鞭打，想來您也會傷心的。
衛兵 他們膽敢違抗皇上神聖的意旨，就該爲此付出代價。
薩琳 且慢，先生！既然您實在不願對這對父女展示出一點同情，那麼就讓我替他們付了這價錢吧。瞧，這裏是七個金幣，請您不要再爲難他們了。
衛兵 安盧維諾家的女兒，既然你替他們付了這紀念章的價錢，我便也不再追究他們無禮的言行。（向邱侖、傑絲卡）你們這兩個奸猾的叫花子，把你們這些破爛的木柴賣給魔鬼吧，說不定他會大發善心，賞給你們幾口殘羹剩飯去填飽你們骯髒的肚腸。（下）
安塔納斯 莫要再哭了，小姑娘，他們不會把你抓了去的。來，朋友，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你們拿去貼補些家用，在荒年到來之前多備些存糧。
邱侖 哎呦，我這是走了什麼樣的好運，遇到了兩位好心人。你們站在一塊兒就像英俊的赫克托爾和美麗的安德洛瑪克一樣光芒四溢！要是沒有你們伸出援手，恐怕我們已經被沒收了那一點兒可憐的家產，在黑暗的牢獄中忍受着寒冷、飢餓、酷刑的折磨。多謝你們啦，善良的安塔納斯和薩琳，願你們的一生受到神明的庇佑，遠離一切禍患與災厄！快，傑絲卡，快謝謝這兩位好心人！
傑絲卡 今日多謝你們的仗義相助，正直的先生和小姐。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言語和舉動回報你們的恩情。方纔我真是害怕極了，我不想被他們抓到監獄裏去，我不想離開我的父親母親。
薩琳 不要太過客氣，兩位親愛的朋友。我願意幫助你們不是爲了得到多少回報，而是出於我內心對正義和公理的信條。曾經有那麼一位偉人，他在一天傍晚駕車回家時，看見一頭公豬陷於泥沼，拼命掙扎已經下沉到一半，眼看就要滅頂。他想下車把它救起，一低頭卻看到自己穿的是一套僅有的整潔衣服，不免遲疑，於是匆匆駕起車走了。走了半里路，耳邊卻一直回想着那隻豬的哀鳴聲，最終還是調車回頭尋找那片泥沼。他用盡渾身力氣，身上已經被泥水浸透，終於將那頭豬解救了上來，人們稱讚他的行爲，卻爲他感到不值。他說，“我不是爲那頭豬，而是爲了自己的良心。”我爲了自己認爲正義的事，甘願付出一切身外之物。他們是高高在上的高官權貴，你們是和我們一樣的同胞。
傑絲卡 這樣的人或許不會擁有多麼豐厚的財富和顯赫的權勢，但他們身上的光耀足以與太陽比肩。在我的心中，你們就是那樣的人。
邱侖 祝福，兩位高尚的年輕人！雖然我們就此別過，但我希望你們能記住我們的名字，讓這份情誼永存心間。
安塔納斯 祝福，堅韌的父親和可愛的女兒！我同樣不會忘記你們這些充滿善意的話語！（同下）
注1：伊菲革涅亞：神話中邁錫尼公主。其父阿伽門農得罪狩獵女神狄安娜而導致船隊無法啓航。爲了平息女神的怒火，伊菲革涅亞甘願被作爲祭品。其無畏與犧牲精神感動女神而免於一死，後成爲狄安娜祭司。
注2：瑟西：神話中法力高強的女巫，擅長使用巫術迷惑人心，把人變成動物。
注3：邁達斯：弗裏幾亞國王，以貪戀財富著稱，從酒神巴克斯處習得點金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