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中,不愿醒来

夜深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霜降,寒衣节,满园的大白菜,让我想起了爷爷,想起了爷爷的菜窖。一篇文字写完了,思绪却没有停止,很多往事在心中缠绕。

父亲,姑姑,还有我的二姐,这些逝去的亲人随着未曾停止的思绪一齐涌入脑海,所有清晰的、模糊的记忆让我心情起伏,无法平静。

母亲的出现,让我把所有的情感固定在了悲伤、痛惜、遗憾中。很多很多次说过:母亲的离去是我无法忘记的一个痛点。是因为生活正渐渐变好、吃穿已不再发愁、好日子就要到来的时候,母亲却为了这个家积劳成疾、身患重病,在她生命的五十九个年头,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不舍,离开了她未曾享过一天福的世界,离开了她无时无刻不在牵念的孩子们。

是的,这成为我一生无法忘却的痛点。

从未写过关于母亲的文字,正是因为我不愿触碰到它。尽管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无法从这种悲痛和遗憾中走出来,尽管我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厚厚的窗帘把我遮蔽在暗夜,我看不到白昼的一丝亮光,某一时刻的困意来袭,无法入睡的眼睛酸胀,终究抵不过头脑的兴奋、悲绪的蔓延。我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终难成眠。

许久,许久,就这样思念着,悲伤着,痛惜着,遗憾着。我多想用我的一生所有,换娘亲归来,许我依偎,许我孝敬,许我心安,诉儿思念之苦,让儿了却心之所愿。睁眼闭眼中,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和灵魂,如同我的思绪,忽而沉入深处,忽而浮于空中,而此刻,它正飘向窗外,飘向遥远的天际。

夜空浩瀚,天宇无垠,星光在闪烁,咦?不对,是小时候母亲常用的那盏煤油灯的灯头在跳动。忽明忽暗间,我忽然看见了母亲,老人家正坐在炕头的一角,仔细地缝补着什么,我一下子高兴坏了,大声喊了起来:"娘,娘。"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却无法看见面前的一切,不去管它吧,我沉浸在见到娘的快乐里。

不对!我是开车回家的路上看见母亲的,是的,回家的路上。母亲赶完集回来,看到我非常髙兴,急忙从篮子里摸出几块糖塞进我手里:"吃吧吃吧,好长时间不给我这个傻儿子买糖了。"

不对呀?母亲分明坐在我家宽大的沙发上,我正依偎在母亲怀里:"娘,这么长时间您去了哪里,我找的您好苦啊,您不要你这个儿子了吗?""傻孩子,我怎么舍得,我到集上去给你买好吃的去了啊。"

"不对呀,娘怎么穿着一身最漂亮的衣服?正在我家那长长的餐桌前吃饭呢,""对!是在吃饭。""真丰盛啊,白面馍,煮鸡蛋,鸡鱼肘肉,好全乎。""好,好,娘从没吃过这些,太好吃了,您慢慢吃,慢慢吃啊,别着急,多吃点。""啊,还有这么多人,刚才怎么没看见,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大户人家啊。"

"还是不对!这是年三十的肉菜啊,怎么现在吃上了,还没照全家福啊,等一会,照了全家福再吃。""对,四个小朋友,你们坐在老奶奶前面,儿子在边上吧,不行,你们就站在两边,我要挨着娘。""镜头对好了没有,快一点,快一点,好。""赶紧回来,站好,站好。笑一笑,笑一笑。茄子,娘竟然也知道这个,好了,照好了。"

遗憾什么?无奈什么?娘这不和我在一起吗,娘吃得好,穿得好,娘儿孙满堂,娘在享福啊,你看,娘乐的合不上嘴了,娘笑了,娘笑的出了声,声音很大,我也笑了,笑得声音更大,一家人都笑了,屋子里这也响,那也响,全是笑声,声音从窗子上钻了出去,冲过楼顶,直上云霄。笑声把黑暗驱跑了,屋子里一片明亮。

"醒醒,醒醒。"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那么遥远,那么微弱。"谁?干什么?我才不理你呢,没看见我和娘在一起说话吗?"我不满地咕嚷着,"醒醒,醒醒吧,你看都什么时候了。"我在哪里?不是和娘在一起吗?怎么听着不是娘的声音,我使劲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眼前不再模糊,阳光正把房间照得通亮。

哦,天亮了,是此刻的我极不愿意看到的天亮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席卷而来。在老伴的叫声中,依旧不太清醒的脑海突然生出一种对阳光的厌恶,我梦见了我的梦,这是多么令人幸福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晚一点再把人间照亮,好让我享受暗夜梦境中我与娘的团聚。

纵是短暂,纵是虚幻,亦是我的慰藉,我的欢喜。

对白昼和暗夜本没有什么好恶之别,确认刚刚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境的时候,忽然之间有了爱憎分明,有了困惑丛生。

我喜欢暗夜,因为它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梦境,我厌恶白昼,因为它让我心中的美梦又成为了泡影。我不明白,我的幸福为什么只能从梦境中获得,却无法来自于现实中。

是的,此刻,这就是我的喜欢和厌恶,天宇明亮,人间清朗,我在梦中,却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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