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過晚飯，我一邊用牙刷剔着牙縫裏的殘食，一邊感慨着。這一兩年，牙齒越來越鬆動，牙縫裏時常會塞進一些菜屑肉渣之類的東西。每次喫完飯，總得用牙刷刷一次纔行。想當年，核桃用牙齒就能咬開，甘蔗杆一根根剔着越剔越有勁。任何軟硬食物都不在牙齒的話下，可是現在陡然不行了。甘蔗杆可望而不可即，核桃沒有夾子就只能放棄，對糖份重的食物時常望而生畏。今晚，連名聲遠揚的“鄭百萬烤雞”也翻來覆去不敢動筷，才真正的感嘆時光匆匆，我們在生活的消磨下，不得不敗下陣來。
生活是一把無影的劍，磨礪着人心，削減着輪廓。曾經爭強好勝、尖銳霸道的我們，在經歷過生活的洗禮後，褪去了性格的鋒芒，漸漸懂得了包容。當孩子爲了自己的理想飛出老巢後，同一屋檐下的一對空巢老人，更加失落空虛，只得報團取暖，尋求彼此的倚靠。
做飯時，我不再只考慮自己的口味，看着夫咽不下我做的飯菜，心裏滿是委屈和憐惜，卻吼聲吼氣的要他繼續喫，別挑精選肥的。可是我心裏的難受只有我自己知道。爲了滿足夫的口味，我偷偷的觀察着他喜歡的菜品，還一味的鼓勵他想喫什麼就說，或許自己動手做。畢竟，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口味。
每次知道夫很晚才睡，我心裏就冒着火，罵着逼着他不準熬夜，可是每次聽到他輾轉難眠，不能入睡的動靜，我又一次爲他的失眠而動着惻隱之心。只得旁敲側擊的勸告他放寬心態，調節心情，看淡生活的得失，不要過於計較苛刻自己。夫表面大大咧咧的，可是心裏卻有他無法釋懷的情節。我看到了他最近一段時間的變化，卻不知道他這樣的反常需要怎樣才能淡化。而我在他的眼裏，何嘗沒有變化着呢？
那天他拿出一個小夾子，說是爲了給我拔白頭髮準備的，我又慣常的一頓叫罵。夫那樣的急性子，要給我拔白頭髮，怕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幾天前他說要試試夾子怎麼樣，我給了他拔幾棵白頭髮試試的機會，就忙別的事去了。今天我梳頭時，在鏡子裏看着直往頭頂衝的根根白髮，就說要去理療店整一下。這麼些年，我的白頭髮都是在理療店保養，順便拔掉的。可是每次拔頭髮，我都會痛得撕心裂肺，大汗淋漓，痛不欲生。可憐了我這顆愛美之心，不拔太顯老，拔了又很痛。每次要去拔頭髮時，我都要左思右想，左挨右磨，直到實在看不下去了，才硬着頭皮去整一次。我給做頭髮的師傅說，如果他們能研究一種白髮變黑的藥方，一定是一項特大專利。或者，拔頭髮時有種麻醉劑不讓頭皮疼痛都好。可是我依然一次次的痛着忍着。
今天下午，在溫暖的冬陽裏，在陽臺上，夫一根根的爲我拔着白髮。一小時過去了，兩小時過去了。轉眼太陽落山，整四個小時過去了，我沒感覺到頭髮拔起時的刺痛。一邊刷着抖音，一邊和夫一句句聊着。這個冬日的午後，我第一次感覺到拔頭髮原來可以這樣享受這樣愜意。可是夫的老眼卻早睜不開了。高度近視的夫，一根根的尋着白髮，再一根根的拔起，我小看她的耐心了！這還不夠，因爲老寒腿，我的膝蓋和小腿時常疼痛，很多時候半夜會痛醒起來。夫看出了我的腿疾，承擔起每晚爲我按摩的責任，一捏就是一小時兩小時。有些時候，他調侃着說要按技工收費，我憨憨的笑着。夫的手法笨拙，哪個顧客會請他？按技工收費，我是請不起他這樣規格的師傅的！
轉眼三十年的相依相守。在歲月的年輪裏，我們一年年的行走着。年輕的時候不懂得珍惜，一次次的任性妄爲，我行我素。隨着年齡的增長，年過半百的我和夫，慢慢變得柔軟起來。他外出應酬時不再拋下我不管，獨自一個人靜音沉淪在他的世界。而我，經歷過時間的風雨洗禮之後，也懂得了一些爲妻之道。家不是講理的地方，在家人面前，很多人習慣把最真實的一面留給最親的人。壞脾氣一堆，壞習慣重重，卻很少有人做到唯獨不能對自己的親人有脾氣。這或許就是人性最真實的弱點。
生活是由一個終點向一個啓點，再從一個啓點向下一個終點的循環。夫就要從工作崗位上退居，從九月開始，我和兒子都發現了他的一些異樣。他是個事業心極強的人，一生對工作都不服輸。即使馬上走到退休的邊緣，依然樂此不疲。九月，因爲工作整改，他突然少下了許多工作。突然閒下來的夫，表面不說，心裏卻有些不適。他不老，也不服老。閒下來的自己，有種不被認可的危機感，他哽着這一股氣在心裏，瞌睡更少了。因爲生物鐘紊亂，牙齦發炎，喫東西總上火，他卻默不作聲。爲了緩解他的不適，我勸導他早起晨煉，空閒讀書，調節心態。可是，我一邊勸導他的同時，又一邊感慨，我也何嘗不是一樣？哪怕離退休還有幾年，現在都開始惰性怠慢工作，找不到生活的激情了。
一個人退休後的日子是漫長的。上週末，一羣曾經的同事、朋友約着來我家玩，她們都退休好多年了，因爲心態樂觀，喜歡遊山玩水，所以一個個身體硬朗 ，玩起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來還步履輕盈。可是這羣老大姐除了遊玩，鍛鍊身體，陪伴他們的就是帶孫子做家務。我又和夫感慨，今後我們是不是也和老大姐們一樣整天圍着鍋臺轉？生活有多種過法，老大姐們的兒女事業有成，他們無憂無慮的享受着天倫之樂。如果他們能利用空閒上上老年大學，讀讀書練練字，跳跳舞做點更動腦筋的智力活，他們的生活是不是更有意義一些呢？向一個老大姐一樣，退休後學交際舞，學手風琴，每一樣都學得有模有樣的。我想，夫提前退休，也應該有點自己的興趣愛好來充實自己纔好。晨煉不可少，讀書應該是必須。除此，再學一兩樣自己年輕時就想學而沒學成的技藝，那麼，何愁退休空虛寂寞冷？在歲月的年輪上，懂得順應自然，學會降服，很多時候，我們在釋然和坦然之中，即使一天天變老，也一定要優雅從容的老去。不能碌碌無爲的消耗着時光，得個且過，做個沒有追求，只會誦經唸佛的老和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