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與致知

墨魚兄弟是一箇中青年書法家,喜歡學術和藝術方面的思考和研討,見我常徘徊於老樹下,還常在夕陽西下拍照老樹於逆光之中,遂建議我,選個朝陽初升時段,另作嘗試,此外,還常給我提一些思考題,以幫助我提高思想水準。

之前,確也照過不少類似片子,卻總覺得不滿意,沒有將我的想法、意圖表達出來,也拿不出手。粗淺的結論是,僅就用光方面,順光相比較於逆光而言,體現視覺感受的衝擊力,其效果有點兒不堪。當然細思起來,還是有深一些的體會。

大順光,與常人眼見爲實的世界沒有太大區別。習以爲常的事兒,如同老生常談的道理,往往會有充耳不聞、目中無物的審美疲勞效果。

攝影,如同別門藝術一樣,有普遍性的規律,需要紮紮實實地作功課,需要培訓基本技能,源於生活、反映生活、高於生活;但是,也有其獨具一格、不同凡響的特點,只不過,這一門行當,門檻太低了,又搭上信息技術時代之順風車,幾乎人人都享有手機之便,所以,一哄而起地“隨手拍”,也爲優秀的作品之脫穎而出,平添了大柵欄和累加了高門檻。

如果憧憬着青出於藍勝於藍,就得埋下頭去,在千萬次不厭其煩的實踐中摸索:這還遠遠不夠,因爲它不是純體力勞動,還有大比例的腦力勞動成分,所以就得擡起頭來,甚至登高遠望,潛心思索、尋求其特有藝術體現形式的優長,找到其與傳統形式的不同點。其體量巨大,含有幾千年人類藝術諸多分門別類中(諸如繪畫、雕塑、書法等)生存發展基因,又含有哲學和數學(幾何,邏輯)等形而上的深刻感悟。

值得注意的是,這門手藝畢竟是一個近現代的科技成果於藝術經驗的結合物,如果沒有實踐積澱和思想超越、沒有勞作者的耐力和探索者的勇氣,恐怕是難以找到突破口和持續前進的。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作爲一個遠在他鄉的行者,遇到老樹沐浴朝陽,藍天綠地清亮,銅枝鐵幹堅強,可能會受到鼓舞,油然而生一種依賴和希冀感。

存在決定意識。我這個歲數的人,比孔子的大智慧距離甚遠,不僅比聖人“五十而知天命”晚十年,而且也是“馬後炮”的思維模式。對我來說,六十能知天命,就是幸運的了,想必下面的“耳順”和“隨心所欲而不逾矩”階段,可遇不可求。日後的晉階,取決於生命的覺悟,今天說今天,今後的事兒,由他去吧。

前幾天的朋友圈,發了個大紅蝦照片。我旁註道:活到了一個花甲另二年,還天天與一幫孫子輩的學生娃兒爲伍,咿呀學語,鸚鵡學舌。學會了,又能怎樣?人已老矣,無論是報效祖國,還是襄助他人,甚至是完善自身,都因爲來時無多,而漸漸消失解得無意義。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假設一個老翁老嫗,天天與下一代、隔一代的人廝混一處,也必然有少年派的激揚,其實,我的感覺恰恰相反,非但沒有自己變得年輕了的些許感覺,反倒覺得自己明顯老矣,尤其是面對“花甲”和“老邁”一類詞彙,瞬間就凌亂了。

上個世紀前半葉,有位大先生說過,真的猛士,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我喜歡這種人生觀的認知和表述,也更加青睞另一句古訓:老要張狂少要穩。每天一覺醒來,也常安慰自己說:既來之,則安之;我心安處即家園,安心在斯吧!

此處此時,稱老樹爲老夥計,絕對沒有冒瀆尊長之心。照常見,人樹異種,但他至少是幾百年以上了老前輩了,與之約會和對話時,如同現今直呼本地老師的名字時——諸如“塞蒙”和“帕琳”——持同樣心態。所以,常常在心裏,將老樹擺放於線下朋友圈中,作爲一枚心理距離很近的忘年交老朋友對待。

當我倆(只有我和老樹)一起沐浴於夕陽締造的無限美好的大背景中,彼時天樹人合一,宏微觀融合,主客因都搭,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和感。

人是一個情境動物,還是很高級的情境動物。有一句話說,在哪座山唱哪支山歌。那些見着丈母孃喊大嫂的人,是明顯的主客觀定位錯誤。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些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價值觀抒懷,與那種老黃瓜刷綠漆的做作,不管從審美觀還是世界觀上着眼,都有實質意義的區別的。

老夥計,現在的你,近在咫尺,天天默默地陪伴我,聽我嘮嘮叨叨,任我品頭論足;或許將來的你,遠隔萬里,不再見面,感恩你的陪伴,銘記你給我的啓迪。

以上淺見,絕不是說自己業已跨進了專業攝影的門檻 ,更不敢妄言自己回答了師友墨魚先生的深邃問題,但我必須要再度絮叨一番,我首先要感謝老樹,激發我做了一次格物致知的嘗試。

誠然,這棵老樹與當年王陽明眼裏的竹子——同樣作爲被認識的對象,同樣作爲植物類生命,即使過去了數百年、相隔數萬裏,也沒有啥本質上的不同。但是,站在竹子和老樹之前的兩個主體,其間距離絕不是時空的物理距離,說是天壤之別,也是實事求是,毫不爲過。

“格物”的思考嘗試,乃一個大概率事件,只要有心、用心,皆可進行,但是“致知”的覺悟解脫,卻是小概率事件,常常是可望不可及的。

換言之,格物永遠在路上,致知不一定在路盡頭。

師大鐵陀於西澳春

2022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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