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紅顏

我自幼長在梨園。以吳音唱南曲,名動江淮。但是自古戲子命賤,我也不例外。

四歲的時候,我娘便去世了。我被寄養在姨娘家,姨娘家貧,姨父又是重利輕義之人,爲了幾塊銀錠,把我賣入蘇州梨園。

我天資聰明又勤奮好學,不久便豔驚鄉里。每一次登場都獨佔魁首,讓觀者魂斷。吸引多少人爲我癡想,甚至有人想爲我贖身,許諾娶我。但我自己明白,我身在梨園就如青樓,身份也就是一女妓,縱然我有一清白之身也沒有清白之名,在世人眼裏我終究是生活在紙醉金迷裏爲人賣唱賣姿色的風塵女子。

每晚夜深人靜時,我會獨自站在高高的雀樓上黯然神傷,我多想過尋常人家的日子,離開這藏盡風流之地。嫁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只想被他帶到萬家燈火深處過人間煙火的日子,恩恩愛愛,柴米油鹽,養兒育女。

這隻能是我的奢望。

哪個情深意切少年肯爲我贖身,娶我爲妻?我在梨園遭遇過兩場情緣,但終歸是風花雪月一場。世上流連紙醉金迷的男子滿口情深意切,到頭來皆是逢場作戲。

我每天孤獨望月,暗自傷懷。

那一年,周皇后和田貴妃爭龐,周、田兩位國丈尋遍天下爲皇帝網羅美人,田國丈的榜單上赫然寫着我的名字。

某一日,我竟然被送進宮。

入宮那天是初一,天上無月。

我沒有感到悲涼,只想着從此終於要告別這強顏歡笑供人消遣的日子了。我的心一下子輕鬆了,我慶幸從此我要脫離苦海了。

那天,我被田國丈送去見了皇帝,田國丈也是在衆多秀女中看中了我的絕色。我以爲以我的美貌會吸引住皇帝,他只看我一眼便神魂顛倒,會被他龐幸,然後受封。從此我要改變我的人生了。

可惜崇禎皇帝是一不喜女色的皇帝,他只瞥了我一眼,眼光並沒有在我臉上停留,只對那煞費心機爲他擄盡人間美女的田國丈正色道:“天下大亂,內憂外患,朕無意選妃。”

皇帝的一句話如同往我頭頂潑下了涼水,把我的慾念一下子無情的澆滅了,讓我透心涼。

一直想爲女兒田貴妃爭寵蓄心積慮想討皇帝歡心的田國丈失謀了,他無奈的把我帶進他的府中。

我從此成了田國丈府上的歌姬,地位低卑,還不如梨園的身份。我對自己的命運萬念俱灰。

一日,國丈宴請遼東總兵吳三桂,命一幫歌舞伎表演歌舞助樂,作爲花魁的我唱了一曲《西廂記》。

“蘭閨深寂寞,無計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我邊舞邊慼慼切切地唱着,唱到動情處,淚就不由自主的從臉龐滑落下來了,梨花帶雨。

吳三桂目光如炬地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眼睛再也沒有從我臉上挪開,那眼神帶着傾慕、愛意與心疼。

世間從無一人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

他急急地問國丈:“她叫什麼名字?”

“陳圓圓!”

國丈回答到。

我知道,陳圓圓這三個字從此在這個男人心裏種下了,再也抹不去了。

田國丈爲了在亂世中找到庇護,有意結交當時聲望甚隆且握有重兵的吳三桂,把我贈送給了吳三桂。也正合了吳三桂之意,納我爲妾。

那天是中秋月圓之日,我嫁給了吳三桂,雖說只爲妾,但我已心滿意足。頭頂紅妝,驀地生出“但願人長久”的渴念。這一生能嫁給一個真心愛慕你的男人,僥倖得到他的龐愛,而這個男人又披甲戴盔,東征西戰,堪稱英雄。此生若和他朝朝暮暮相守下去,我心亦足矣。

但是好景不長,我們還沒有在吳府的時光裏亨盡粗糲與溫柔間的纏綿。崇禎皇帝就命吳三桂出關抗敵。

吳三桂不捨把我丟在王府,他想帶我出征,做隨軍家屬,無奈吳父極力反對。

吳三桂走的那夜,我設備了一桌酒席,含着淚和他淺酌對飲。殘月當空,淒冷的月光就如我的心慘慘慼戚。我不知他這一去何時歸,又是否會從沙場凱旋歸來?我心亂如刀絞,不忍別離。而吳三桂又何嘗不是呢。他深情又不捨得望着我,就像第一次在國丈府看我的眼神。但在狼煙四起的亂世,容不得柔情。

他舉起酒杯說:“圓圓,爲了你我會凱旋歸來的!”然後一飲而下。

我也舉起了酒杯,無聲的淚滴進杯子裏,飲下了別離。

第二日,他走了。我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望着他披着鎧甲,佩着武器,英氣逼人地騎着馬行在隊伍的最前面,浩浩蕩蕩地出關去了。

我的英雄,我會等他歸來的。

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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