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5)

父亲,我们一起回老家

(1)2019年6月14号上午10点左右,一辆黑色加长款的灵车,载着父亲的骨灰,沿着宽阔平坦的柏油公路,缓缓的驶向三十里以外的故乡——我的老家,生我养我的地方。

这条宽阔平坦的柏油公路,是前些年新修建的一条大路。两边的树木早已郁郁葱葱,遮挡着夏天骄阳似火的日头。

透过车窗就能看到,距离这条柏油公路西侧的那一条窄窄的小路。

那是我从小到大,从城市回老家的必经之路。

那时候,大概70年代初,只要乘上公共汽车,买一张两角5分钱的车票,“滴滴,滴滴”的喇叭声响起,狼烟滚滚的尘土飞扬,一会儿就把我送回老家,我的故乡。

这条熟悉的小路,记不清父亲陪伴我往返了多少次。只记得有一个天真懵懂,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她渐渐长大,渐渐变了模样,又渐渐远离了自己的故乡,远离了这条熟悉的小道……

今天,她要陪伴着自己最亲爱的父亲,不,她要陪伴载着父亲余温的骨灰一起回家——荣归故里,落叶归根。

我就是那个天真萌懂,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我就是那个变了模样的她,我就是父亲最贴心的小棉袄。

说到父亲,泪水就模糊了我的双眼。

恍恍惚惚中,仿佛有一条小路向我铺开,父亲他正带着我去走回老家的路。

第一次回老家,是我跟着父亲一起回去的。

一上车,父亲就把我抱起来坐在靠窗口的地方。告诉我坐几站后,就到了那个烟囱亮水池的地方下车。他用手指着那个显眼儿的标志物。下车后,第一站要到姥姥家,第二站要到奶奶家。父亲提醒我,路线一定要记熟记清楚。

最刺激最好玩儿的是钻火车道。可我父亲宁愿我绕远路行走。他不允许我钻火车道。可我偏不听,总是偷偷地钻火车,我姥爷教会我的。

有了父亲第一次陪伴,我就开始自己独立坐公交车回老家了。

每次回老家,父亲就会骑着那辆28圈永久自行车,带着我到火车站等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来了,父亲依旧把我抱上去,坐到靠窗的地方。买了汽车票后,就对公交车的售票员阿姨说:

“这个小姑娘就坐到电厂那一站下车,那儿有明显的标志:烟囱,凉水池,提醒一下,她自己知道的。”

是的,父亲说的没错。我就是瞪着眼睛,盯着车窗外那两处醒目的标志物。还时不时的去问售票员阿姨“到站了没有,我怎么还没有看到烟囱晾水池的地方?”

每年的寒暑假,我都要回老家的。往返的次数多了,售票员阿姨都认识了,我们都混成了熟悉的朋友。所以,再坐上公共汽车回老家,也就不那么专注较真儿了。

然而有一次,我在公共汽车上睡着了,坐过站了。醒了之后“哇哇”地哭起来。售票员阿姨哄着我说:小姑娘你稍等一会儿,等上车的人坐满了,咱就往回开车走,你坐两站就到家了,就到你那个烟囱,晾水池的地方了。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就不再哭了。

下了公交车,顺着一条黑煤渣土路,穿过村口的那片池塘,往西一直走,我要先到姥姥家。在姥姥家吃过午饭后玩一会儿,再去爬火车道,步行走个三里地儿,一路上蹦蹦跳跳,就到我奶奶家了……

(2)一阵阵喇叭声响起,把我从过去的思绪中拽到了现实。

就在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了高高的烟囱和五六个亮水池。哦!我的老家就要到了。可灵车并没有向西拐弯儿,而是径直往南开过去了,这是走了哪条路线呢?

正纳闷是怎么回事?我的小姑告诉我:我们大概是要从村南头往村北头步行走,再穿过那条大路,就到了那片祖坟地。

果然像小姑说的那样,灵车开到了村南头时就停下来了。

紧随其后的几辆车也陆续停下。车里送行的人都下了车,一下车就看到我老家的亲人门早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一双双期盼的眼神扫过来,顿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裹挟着我继续向前走,眼泪和悲伤瞬间消失了。

“回家,爸,老爸,到家了,我们一起回家。”

从村南到村北的这条路,是一条笔直通透的主干大街。也是一条老街。原来的这条路可不是这样子。

让我想一想,在我的记忆中,这条路不单单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而且是石头蛋子满地滚,走起路来直硌着脚疼。还有村南头最初的模样,记忆中是残垣断壁堆砌的城墙,现在一切都变了模样。

这一条南北通透的大街,我有多久没走过了?记不大清楚。

今天,却要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回归我的故乡。陪伴着父亲,载着父亲的骨灰,父亲的灵魂,落叶归根。

这时,我熟悉的老家大哥、二叔、三叔,还有我的哑巴四叔走过来。他们辛苦地跑前跑后,来回张罗着父亲的丧事。

紧接着鞭炮齐鸣,哀乐声响起,载着父亲骨灰的灵车向北缓缓地前行。

然后依次排开,男人们在前,女人们在后,孝子贤孙排在最前边,入乡随俗,一切照办。

哀乐声一遍又一遍的响起,哭声一片。恰好晌午时间,整个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村民。我看到当年的小伙伴,有我熟悉的面空。甚至我听到了人群中有人喊我的名字:

“那个不是小莲儿吗?”

“嗯!是,就是,胖多了,变样了”…

我被好朋友一边一个搀扶着前行,可我不再流泪,要像曾经的父亲那样坚强。既然要这样回归老家,我的故乡,何不洒脱地感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忽然,靠右侧那一扇熟悉的大门映入我的眼帘。它就是当年大队部所在地。听我母亲说,我父亲曾经是大队会计,可没待多久,父亲就当兵走了。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村大队部,除了样板戏,放电影,批斗会,对我最深的印象是,每天广播员用最土最淳朴的家乡话广播:全体社员同志们注意啦,听到广播后,马上到大队开会。马上过来吧,就等恁了啊!

那是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每天我都会有模有样的学他们说话。我父亲听了他都会笑得前仰后合,说我没有忘本,没有忘记老家的乡音。

(3)哀乐声一遍又一遍的响起,载着父亲骨灰的灵车继续缓缓前行。哭泣声、鞭炮声、哀叹声相互交织在一起,弥漫着整个街道。

哦!擡眼看到,看到了熟悉的奶奶家就在眼前。仿佛看到了我三寸金莲笑眯眯的奶奶,又扯着大嗓门喊我回家吃饭……

“小莲儿,等着你呢。”是谁在喊我?

哦!是我三奶奶喊我,她老人家给我摆手。看到坐在石凳上93岁的三奶奶,她正用袖口擦拭着眼泪儿。

假装坚强的我,再也绷不住了,快步走上前,跪在她老人家面前,趴在她膝盖上嚎啕大哭起来:“奶奶,三奶奶,我 我没有爸爸了。”

三奶奶紧紧搂着我,“莲儿,候哭,侯哭。快起来吧!我就在这儿等着送你爸,看着他回到咱家,我就放心了”。我冲着三奶奶叩头后,站起来继续追赶送行的亲人们。

终于走到了村北头,穿过了村北头的那一口“老井”,还有我童年熟悉的“槽上”……

再往前走,就是一条宽阔的柏油公路,穿过这条公路,继续沿着一条狭的土路往东走,再走个下坡,就是那一片花红柳绿,郁郁葱葱的专用“世外桃源”——开阔的一片坟地。

它是我们这个大家族,在1996年由于国家征地,老坟不得不乔迁新居过来的祖坟地。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祖坟乔迁新居时,是我个人正陷入人生最低谷最痛苦且无法自拔的泥潭和挣扎中——工作上遭遇脱款。

我本来不打算回老家,心情低落了极点。可在父亲的再三劝说下,我还是改变了主意。他这样告戒我:

“人嘛,干啥也不容易,没有一帆风顺的工作和生活。摔一跤未必不是好事儿,就看你咋得站起来。

你最好换一种心情,跟我回趟老家看看吧!看看你奶奶爷爷,他们要搬新家了”……

就是那一次特殊的回老家——张家的祖坟“乔迁新居”。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人生态度和颓废沮丧的现状。

我干嘛要以泪洗面,像个怨妇一样,抱怨生活的不公平。为啥不振作起来,善待自己,开始新的生活。

父亲说的话一针见血:不管贫穷富有,荣华富贵,谁的人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但最后的归宿是相同的,谁也逃脱不了。

说话间,父亲指着坟地边上,刚刚被整理过的一具具尸骨。我一下子豁然开朗。

其实迁祖坟时,我奶奶的尸骨,是我跳下坑亲手捡起入殓的。当我看到奶奶那一头熟悉的白发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放声大哭起来。听到哭声,我三爷爷冲着坑下的我喊,

“莲儿,快上来,孩子。今天可不行哭,这是恁奶奶搬新家的好日子,应该高兴才是”。旁边的父亲冲我点点头,并伸出手拉我上去。

那天乔迁新居的祖坟,不让女人去。按照我们老家的规矩,女人们是不能随便踏入新祖坟。

待晚上回到家后,阿弟告诉我说:乔迁新居后的祖坟可热闹了。大老爷们都纷纷占领自己的地界。咱爸最实在最幽默了,他拿着铁锹直接在地上划了个圈,说:“将来这块地儿是我的,谁也别跟我抢。”

二十多年前,我父亲那一句看似幽默风趣的话,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如愿。父亲回到了他的归宿,回到了他的故乡——落叶归根。

一阵阵鞭炮声响起,哭声一片。载着父亲骨灰的棺材被送入墓穴。墓穴中安放着父亲生前的军功章、公安制服、红宝书等……

泪水再次模糊我的双眼。再见,可我不想给您说再见;亲爱的父亲,今生的缘,永恒的爱,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的爱你,想念你。

忽然,耳边又响起父亲生平那一段话:

张哲同志,对党忠诚,思想进步;牢固树立党的事业,奋斗终身的远大理想。

他工作认真,任劳任怨。办事公道,严格执法,始终把国家安全和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

为公安事业的壮大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多次评为人大代表和先进工作者……

到家了!我亲爱的父亲。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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