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冬

春種,夏長,秋收,冬藏。這一藏,既是對前三個季節的守護,還是一年食物供給的保障。肩系“萬無一失,一失萬無”的重責。爲了藏好藏久,許多收穫得通過曬脫去水分,成幹物,才能確保不變質腐爛。於是冬天鄉村的田野大地上,變成一個大曬場。

1.曬穀子

成熟的晚稻,爲大地增添了一抹金色。

風吹過,稻如浪,一波波地湧動,大地流淌着金,給人以無限的喜悅與安全感。

一開鐮,這些站在田野上的金子,就鋪灑在曬場上了。曬場的穀子,經過去雜,不僅成分更純粹,成色也更顯性,冬日暖陽之下,愈發熠熠生輝,農人們稱之爲“曬金子”。

房前,屋後,路邊,房頂,只要空的地方,都成爲曬場。圓形的,方形的,菱形的,一面面,一塊塊,一條條。不求大,不棄小,見縫插針,都鋪上這黃燦燦的稻穀。霎時,農舍四周彷彿鑲上一道道金光閃閃的邊,盡顯富足氣象。

登高俯瞰,一幅人間天堂的壯美畫卷呈現眼底。

2.曬稻草

將稻草紮成一把把,立在田野上曬,遠觀如一尊尊小人塑像。

冬日的田野上,猶如一夜之間長出了無數個兵馬俑,一排排,一列列,一隊隊,氣勢磅礴,蔚爲壯觀。

在陽光的照耀下,稻草的綠色素一絲絲地被抽走,黃色逐步佔了主導。隨之,脆嫩蛻變成了柔韌,它的功能強大起來,搓編草墊、草簾、草鞋、草繩,捆青菜,造紙,點火,牲畜打窩,等等,都得用上它。

即便科學發達的今日,鄉村裏它仍無處不在,還時時處處爲人所用,既廉價,又環保,輕輕的來,輕輕的走。

其中的造化,陽光功不可沒。它像一位改造大師,用無形有色之手,將稻草提級升檔,變得功能強大。

最喜草墊的味道,躺在上面,淡雅的陽光和稻草的香味徐徐散發出來,帶人安然入夢。

3.曬蓋菜

蓋菜的曬法,多是掛曬。

智慧的農人們,善於就地取材,善於充分利用空間。即將砍收蓋菜時,就把竹竿架在走廊樑柱上,做好曬的準備了。

蓋菜砍下後,爲儘快將其水分排出,肥肥厚厚的頭要剖開,翻出來,以便充分暴露在陽光下,提升效率。

隨後,一棵蓋菜爲一個單元,一棵棵被穿掛在竹竿上。一座座村舍就此圍上了一重綠色幔子,霎時彷彿裝修一新,也令人耳目一新。

隨着陽光把它的水分擠壓走,蓋菜的顏色逐步退變,從青綠色,慢慢轉成淡黃色,到金黃色,就意味着幹了。乾的蓋菜像被馴服了似的,變得柔軟有韌性。

曬乾的蓋菜是醃菜原料。醃製後,我們稱之“鹹菜”“酸菜”。顧名思義,它的味道有點鹹,也有點酸,兩種味道交融在一起,綿長,幽遠,樸實。

醃菜可存放很長時間,在青黃不接時,盡顯風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娃寄宿讀書,一週的菜主要靠它解決。如今,成爲許多人小時候的味道了。曬景,成了濃濃的夢境。

4.曬地瓜粉

地瓜粉的誕生有些姍姍遲來,這怪不得它。它的遲來,是因要等到下霜,經過霜凍的拷打,澱粉就蓄到最飽滿了。

地瓜粉來得也複雜。洗淨的地瓜先要磨碎成漿,然後淘洗。水邊霜風特別凜冽,在物質匱乏年代,沒有塑膠長袖手套,手長時間泡在冰冷的水中,一場淘洗下來,手皴裂如千年老樹之皮,溝壑滿布,一握一張,血就流出來。

經過一夜沉澱,澱粉沉入桶底,結塊。倒去水,剷起成塊的澱粉,捏細,撒在竹蓆上曬。

席上曬的澱粉如奶酪般潔白無瑕,晶瑩閃亮。山上是綠的,屋瓦是黑的,因此白色的鋪陳,特別顯目。南方人有夢雪的情懷,那十年也難得的雪,可遇不可求,年年盼,年年難以實現。澱粉卻能年年如期而至,縱然不能鋪滿山林,但這一抹點綴大地的亮色,如天上的星星,特別耀眼明亮,折射出的是收穫之美,勞動之美,力量之美。

除了曬地瓜粉,還有木薯粉、洋芋粉等曬。這些粉都是沙縣小喫的重要原料。如今,流向全世界,在富農的道路上大顯身手。

5.曬茶籽

冬日晨,霧氣還在山間小道間纏繞,似乎要拉住人們的腳步,慢些走,慢些走。但前往收穫的腳步,總是輕快的。

男主人沉默地挑着竹籃,女主人欣喜地圍着兜袋,小孩興奮地拎着蛇皮袋,狗兒一會跑到前頭,一會搖着尾巴跟在後面。家家戶戶一起向各自家的山場進發,採茶果嘍!頃刻間,山裏沸騰了。

除了一些茶果已開裂外,大部分還是密閉的。冬日的陽光銳利的像刀,幫人們把一粒粒茶果剝開,茶籽便一顆顆蹦出來。茶籽黑中透亮,似乎油已迫不及待地從堅實的殼中滲出來了。

茶籽繼續曬,越曬越黑亮,似乎油被太陽逼出來了。如果不曬乾,那不是可以榨出更多更重的油嗎?困惑小孩們,問大人。得到的答案是,純的才能叫做“油”,含水的油不僅不香,也容易壞。只有純的茶籽油,才香,才能放幾十年不會壞。

把曬乾的茶籽,放在耳邊搖一搖,可聽到“呵呵”的古樸聲響,這也是驗收的標準吧。

6.曬板鴨

板鴨是老家春節少不了的一道硬菜。

人們將宰殺好的番鴨,用竹籤把肥壯的肉撐開,抹上鹽巴、辣椒、香料等,穿在竹竿裏,架在高高的竹杈上,讓陽光暢快地大曬特曬。

在陽光的步步緊逼下,鴨肉中的油和水分一滴滴被擠出,板鴨的外表佈滿了油水,在陽光下閃着誘人的油亮,乾乾的肉香隨風陣陣飄送,使人不禁聯想到美味。

板鴨的質量與陽光聯繫太緊密了,當人們誇女主人板鴨做得好時,女主人就笑眯眯地回答說,不是我的功夫好,是今年的天公好,天天出太陽,所以好喫。

確實,好喫的板鴨,有一股陽光的味道,撲面而來,即照進心裏,整個味覺瞬即活絡起來,令人情不自禁地伸手舉箸。這股陽光賞賜的天然味道,金錢買不到,再高的科技化學合成品也無法替代。

曬板鴨時節,鄉村的喜氣特別濃,意味着春節的腳步越來越近,闔家團圓的願望即將實現。

曬冬,不僅曬出收穫與技藝,也曬出勤勞,曬出智慧,曬出喜悅,曬出幸福,曬出濃濃的愛。如此之曬,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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