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物事42,吃烟

在随州,吸烟不叫吸烟,叫“吃”烟。按讲,有形的能填进嘴里咽进肚里的才叫吃,但烟却是个例外。

这年头,吃烟的队伍日渐式微,连不少老烟民也戒烟了。是因为觉悟?还是因为烟越来越贵?不知道。

记得年轻那会,“男人不吃烟,天都黑半边。”身上烟没了,简直不知道怎么和人说话。

蕞早是看人家吃烟,那时小,才记事,家里下放到随县三里岗尚店火石冲,看农村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腰里都别着个烟竿吊着烟袋,歇晌的时候坐在地头抽锅旱烟,觉得稀奇。

吃旱烟也叫吃烟袋。烟袋一般由烟锅、烟杆、烟嘴构成。烟锅多由铜制成,也有铁的铝的;中间的烟杆大多为空心竹杆,也有铜杆、铁杆的;后面的烟嘴多为玉质,也有玻璃的。没有过滤装置,吸起来呛人。

烟袋为放烟的袋子,都是细布做的,讲究的绣有小图案,且做工精细,多为妻子做给丈夫的,也有情人作为馈赠念想之物。烟袋上附有铜质或铁质的烟锅钩子,为掏剔烟垢之用;烟锅形似小葫芦状,一锅烟吃毕,将烟锅内烟渣磕出,下次装上烟丝再抽。

农村人讲究,几个人围坐在地头歇息,一锅旱烟吃完了,把烟嘴用手撸一把,就把烟袋递给旁边的人接着抽,叫让烟。旁边的人顺手接过来,把烟锅塞进烟袋里一挖,隔着烟口袋用指头一揞,拉出来点着,而后就神色从容,一口一口地慢慢吃了。就卫生习惯而言,这在如今是不可想象的。

《红楼梦》第五十回末,贾宝玉的谜语“天上人间两渺茫,琅玕节过谨提防。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谜底就是用烟袋吃旱烟。

小时候还看过吃水烟。离我家天子岗不远的火石冲有户人家隆开阳,他家女主人也姓付,农村认亲,我就喊姑妈,他们家成份也高,祖上殷实,传下来高门大院,去他家玩,就看见过隆家姑父吃水烟。

吃水烟被认为高档多了,高就高档在水烟的老物件,水烟壶。水烟壶是青铜造的,下端扁方体,里边可装水,上端一个弯曲的长长吸管,前边是装烟点烟的烟嘴,可以抽出来,吹烟灰;后边是储存烟丝的翻盖小罐;旁边,插着剔烟嘴的铜剔子。

人们认为,烟气经过了水的过滤,不呛人,平和多了。不过这物件带着麻烦,过去多是殷实人家在屋里享用的。我只看过,没吃过。

吃旱烟袋吃水烟壶都需要器具,麻烦,于是纸烟就应运而生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其实纸烟已经很普及了,但蕞便宜的“经济”翻版烟也得9分钱一盒,“联盟”1角3,“大公鸡”1角5,“丹江”2角,一盒烟差不多就顶一个棒劳力一天的工分值,所以人们是舍不得买纸烟的。

舍不得买就吃卷烟,卷烟是自己种的。在菜园里撒一把烟籽,烟叶长大了,摘下晒干,切成细丝,用纸卷成喇叭筒,就可以抽了。对于旱烟袋来说,卷烟是一大进步。

下放的七十年代初,父亲30出头,已是一个资深烟民了,饭不吃可以,烟不抽不行。家里同样买不起烟,只能自己种烟卷烟。

卷烟的纸来自家里的书。书是下放时带到尚店乡下来的,是父亲的藏书。有些藏书是当时的禁书,如《石头记》,如《稼轩词》,如《安徒生童话》,还有系列的《十万个为什么》等等,父亲便把它们藏在高高的顶蓬上。我好奇,时而便攀着门闩爬上去偷下来看。那时是没有卫生纸的,到茅坑拉屎,没找到合适的石头瓦片擦屁股,便在书中偷偷撕下一页擦了。既然已经撕了,母亲也就跟着撕,一本书就这样残缺了。每当父亲发现时,我作为罪魁祸首,少不了挨一顿胖揍。气哼哼之余,父亲一不做二不休,跟着撕书当成了卷烟纸。

可惜家里的许多藏书,就这样被扔进了茅坑,或是化作了青烟袅袅。

虽然挨打是家常便饭,但我依然爱父亲,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为他捡纸烟头。那时的纸烟没有过滤嘴,把捡来的纸烟头撕开,把烟丝拢在一起,父亲卷个喇叭筒,便可美美地吸上一根。我想,纸烟头的烟味肯定比他自己种的烟味好。

卷烟是个技术活。用裁成长方形的纸条,叠成倒三角形状,把烟丝均匀地撒入其中,轻轻地卷成斗型,然后伸出舌头在烟纸的根部一舔,烟卷就粘牢了。吃时,把卷烟大头多余的纸撕掉,就可以点火了。

父亲大口地吸着,把家里搞得烟雾缭绕,薰得我和母亲不停地咳嗽。

偶尔,父亲会让我到尚店街上的供销社给他买盒烟,因为家里来了客人。我眼巴巴地守着他们把烟抽完,等着要纸烟盒。那时,小男孩们蕞常玩的游戏就是“打纸烟盒”,把烟标叠成三角形在地上互相打,打翻了对方的纸烟盒,就成了自己的。

自己家用过的纸烟盒毕竟少,就只有靠捡了。大家都捡,也就没那么多了,于是有的小伙伴便把大人揩了屁股的烟标也捡来叠成纸烟盒,这种纸烟盒经过了里面硬度的加持,更容易打翻对手的纸烟盒。虽然想着恶心,但我是不会丢掉的,故意输给别人,换干净的。我技术过硬,加上巧劲,纸烟盒的来源多半都是赢来的。

那时候纸烟的品种多,经济、联盟、丹江、飞马、鸿雁、大前门、黄金叶、友谊、大重九......赢来的纸烟盒五彩缤纷。

八十年代初,我上班了。厂里的同事们基本都吃烟,记得那时候抽的是白鹤,5角钱一盒,然后就是白金龙红金龙,4角多,再后来就是金蝶。那时候见面就撒烟,不吃也要拿着,以示热情。刚拿着,打火机就伸到了跟前,“啪”的一声,只得吸了。光吃人家的,自然不好意思,就去买烟,自此加入了烟民队伍。

吃烟也是个技术活。师傅杨正保,吃烟就出神入化,他可以从上班一直不停地吃到下班,中途不熄火。除了换烟时用手,点燃了就斜刁在嘴角,丝毫不影响做事和说话,纸烟就粘在下唇上,说话时烟跟着一抖一抖的,就是不掉。烟灰长了,双唇一撮,烟灰就抖掉了。至于吐烟圈或把燃着的烟在嘴里打转什么的花活,信口拈来,真叫一个绝了。

“有烟有火四等人,有烟无火三等人,有火无烟二等人,无烟无火一等人。”当时有个谚语,说是吃烟人是分等的,类似于“买茅台的不喝茅台,不买茅台的喝茅台。”记不大团圆了。

那时候出门办事,没说话前先掏烟,不然失了礼数,没办法往下讲话的。哪怕是问个路,喊声大爷,也得掏根烟,不然大爷指的路你不敢走。

年轻人经济拮据,那好办,兜里放两种烟,自己吃便宜的,贵的掏给别人吃,千万别掏错了,掉了面子。烟瘾来了,旁边又有生人,就在口袋里摸,不然掏出烟盒来丢人。

年轻时,我也吃了几年烟,不过吃的频率不高。别人给烟,我就拿着,别人给点着,我就吸。我口袋里也总有烟,给别人吸时自己就顺带着吸一支,自己一个人时就忘了烟的存在,那怕是在夜里写材料,我也不吃烟。“烟出文章酒出诗”的戏码,于我不存在。

二十多岁正年轻时经常出差,天南地北的跑,身上是离不了烟的,好在一直没上瘾。但我买烟,在外地买几盒外地的烟,别人没见过牌子也不知道价格,拿回厂子里撒给同事们吃,边吃边评论,觉得倍有面子。

九十年代初,二十六七岁时,从厂子调到了公司,在办公室当秘书,主任邹富国吃烟猛烈,为避嫌,他就让我管全机关科室的烟酒,我也学着避嫌,索性从此不再吃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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