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棟兩層半的小房子，半舊不新。
“爸、媽，我們回來了！”男友遠揚拉着我走到門口敲門。
門應聲打開了，遠揚媽媽熱情地將我們迎進了客廳。一邊泡茶，一邊衝着房間喊：“老頭，快出來。遠揚他們回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來男友家，有點緊張。
我喝着茶，聽到有腳步聲從旁邊的走廊傳來，擡頭看見一個年約五十六七歲的老人，正慢慢地走過來，在我們對面坐下來。
“小晴，這是我爸爸。”遠揚向我介紹。
“叔叔好。”我微笑着打招呼，竟發現遠揚爸的左臉下有一顆大痣，笑容瞬間凝在了我臉上，時間彷彿靜止了。
“小晴、小晴。”遠揚握了握我的手，“你怎麼了？”我才恍然回過神來：“沒、沒事。”
這顆大痣是我的惡夢，我悄悄地打量遠揚爸爸的臉，這張臉和記憶中的那張臉重合了。真的是他，居然是他，竟然是他……
怎麼會那麼巧？我該怎麼辦？
這一天，我神思恍惚，渾渾噩噩，遠揚讓我幹嗎，我就幹嗎！他還以爲我坐車太久，有點不太舒服，便早早讓我去休息。
2
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和遠揚結婚，我做不到。
當場翻臉，質問他，我除了失去遠揚，於事無補。
不行，我一定要報復，哪怕會失去遠揚。
次日醒來，我不動聲色，跟着遠揚和他爸媽一起喫飯、聊天。心裏卻不斷地思考着，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人犯罪？或者意外離世呢？
報警抓他？年代太久遠，又沒有證據，明顯行不通。
下藥？太明顯，容易暴露。
思來想去，總是想不到辦法，就在我焦頭爛額之時，我突然看到一篇誤食水銀中毒的文章。
我眼前一亮，這不失爲一個好方法！
3
我藉口不太舒服，騙遠揚給我找來溫度計。然後，我偷偷將溫度計打碎，悄悄收集了起來。趁所有人不備，倒入了遠揚爸爸喝水的杯子裏。
之後，我便坐在客廳，等着遠揚爸爸出來。據我觀察，他一般上從房間出來，一坐下就習慣拿起杯子喝水。
腳步聲響起，遠揚爸爸終於出來了。
我緊張起來，精神繃緊。遠揚發現了我的不安，他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不用緊張。
果然，遠揚爸坐了下來，他拿起杯子，正準備喝水。
“叔叔！”我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喊了一聲。
他看了我一眼，“嗯”了一聲，又準備喝水。
“等下。”我嚯地一聲，站了起來。
遠揚和他爸爸都疑惑地看向我。
“我、我給叔叔重新倒杯水。”這是遠揚的爸爸呀！平時的我，連個雞都不敢殺。無論我多麼恨他，無論我在心裏怎麼咒罵他，但是，事到臨頭，我發現自己真的下不去手。
我把水倒進了下水道，重新給遠揚爸爸倒了杯水重重地放到他面前。然後，我什麼也沒有說，直接回到房間收拾東西了。
4
是的，我要離開了。我下不了手，但是我依然恨他，我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裏。
遠揚終於發現事情不太對勁，他跟進房間，拉住我正在收拾行旅的手，問：“小晴，你怎麼了？有事你說出來，我們一起分擔。”
我甩開他，繼續收拾：“我們分手吧！”
“爲什麼？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呵！爲什麼？”我看着他受傷又充滿痛苦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爸害死了我爸，我從小寄人籬下，都是拜你爸所賜！”
遠揚有些着急：“這其中會不會有誤會，我爸一直是個老實本分的人！”
“誤會？我記得很清楚，當年，我媽媽一直指着你爸爸罵：‘都是你，你這個大騙子，如果不是你，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
當時我大概只有5、6歲，你爸的樣子已經模糊了，但是那顆大痣我一直記得清清楚楚。
後來，我爸醉酒騎自行車外出，出了事故再也沒有回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你爸爸。然而，我媽一遍一遍罵他的話，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如果他不是做賊心虛，怎麼會一去不復返？”
遠揚聽完我的話，愣在了當場，久久沒有迴應。
5
很快，我拉着行旅箱往外走，遠揚反應過來，跟着出來了。
走到客廳時，看到遠揚他爸媽都在客廳坐着，表情有些沉重，想來，我們在房間那麼久，現在又拉着行旅箱出來，他們大概以爲我們吵架了吧！
“小晴……”遠揚媽看到我出來，喊了一聲，欲言又止。
“呵”我停下腳步，滿眼恨意地看到遠揚爸爸：“顧叔叔，你還記得葉志成吧？”
遠揚爸驚愕地擡起頭，帶着探詢地目光看向我，終於歡喜道：“你是老葉的女兒？沒想到你都長這麼大了？你爸媽還好吧？”
“我爸早就死了。”
“啊？”他一臉不可置信。“他身體一向很好的。怎麼會？”
“怎麼會？你騙走了他所有的家當，躲了起來。他天天喝酒，然後就出意外了。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我咬牙切齒地說道。
“怎麼會這樣，我沒想到會這樣……”遠揚爸爸喃喃道，接着悲傷了起來！
良久，他才緩緩說起了當事的往事。
當年，他和老葉是好朋友，雙方有什麼好事，都會喊上對方。
有一天，他偶爾認識了個人，說投資基金，有高額回報。開始他半信半疑，就投了些小錢進去試水，沒想到很快就有了回報。
這麼好的事情，肯定就拉上了老葉。他們兩人開始都是小心翼翼地用小錢試着買，但是無一例外，每次很快就拿到了豐厚的回報。
慢慢地，他們膽子大了起來，特別是老葉，竟將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投了進去。
結果，再聯繫那個人已經聯繫不上了。
他們找到那個人的公司，卻早已人去樓空。
站在那個破敗不堪的公司門口，他們終於意思到自已被騙了，此時，他們無比後悔。可是能怎麼辦？報了案，然而卻查無所獲。
“我們投進去的都是我們半輩子的血汗錢啊，我心痛愧疚，又無能爲力。老葉整天被你媽媽罵，於是開始酗酒。開始時，偶爾去勸他。結果，老葉夫妻倆開始一起罵我。後來，發展到，只要見到我就罵我。時間久了，我就受不了了。最後，我就帶着家人一起搬走了。”
遠揚爸爸看着我，說：“我知道我對不老葉，對不起你。但是，我並不是故意的，而我自己也是受害者。我也不求你能原諒我，只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恩怨，希望不要影響到你們。你是個好孩子，遠揚也是個好孩子。”
我自己也愣住了，當時年紀小，並不瞭解事情的經過，因爲媽媽的話，我一直以爲是遠揚爸爸騙走了爸爸所有的錢，害死了爸爸。卻不想事情的真相原來是這樣。
6
“小晴，對不起。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受一丁點的委屈的。”遠揚將我抱在懷裏，輕聲說。
我推開他：“以後？我們沒有以後了。你覺得已經過去了，可是在我心裏，永遠也過不去。”
我們家一系列的變故，遠揚爸爸雖然不是故意的，甚至他也是受害者。可是，如果不是他，就沒有後面的事情。憑什麼他可以一走了之，而我卻因這些變故，從此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我爸死了之後，媽媽將我託付給了姑姑，外出打工了，自此卻再也沒有回來。
剛開始時，姑姑覺得我可憐，對我還算好。可是，時間久了，隨着姑父時不時的白眼，姑姑也開始對我冷漠起來。她說，你媽嫁人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姑姑夫妻倆都是工廠的工人，家裏經濟條件並不好，本身就有兩個孩子要養，如今加上我便是三個孩子。三個孩子要喫飯穿衣，還要上學，對於姑姑他們來說壓力一下大了許多。
表弟表妹放學回到家，首先看有沒有什麼好喫的，而我一回到家，首先要看有什麼做的？把所有家務做完，才能和大家一起喫飯。
即便如此，姑父還是看我不順眼，就連表弟、表妹，有什麼事情，都吩咐我去做，彷彿我就是他們家的一個保姆。
所以，我這些年一直髮奮讀書，考上大學後，再也沒有伸手向姑姑要一個子兒，靠得都是自己半工半讀賺來的學費。
7
我愛顧遠揚。但是，看到他，我會想起這些年所受的苦難，想起他爸爸的一走了之，想起媽媽的怨恨，我沒有辦法繼續和他在一起，只能選擇離開。
我們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軌跡。
我又變成了原來那個沉默的我，或者更加沉默了，沒有快樂，只有工作。
這麼多年來，遠揚是我生活裏唯一的光，我以爲遇到他，是我花光了平生的運氣得來的。他家境小康，年輕有爲。他陽光帥氣，對我呵護有加，是一枚妥妥地暖男。
因爲有他，我才知道被愛是什麼感覺。因爲有他，我才知道，原來我並不是別人的累贅，我也可以是別人幸福的源泉。
可是，現在連他也沒有了。
我的生活一片灰敗。
如果一開始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我寧願從未遇到過他。如果不曾擁有，也許我就不會對生活充滿期待。
我以爲工作忙一些，就會把他忘了，可以每當停下來，感覺他就在我眼前晃。所以，我又報考了某職業資格證考試，閒下來就刷題。
8
時間過得真慢啊！
我終於拿到了某職業資格證書，而我和顧遠揚分開，也剛好一年。
這一年，我在對遠揚的愛以及對遠揚爸爸的恨中糾纏不休，迅速地消瘦下去，但是也總算挺了過去。
我以爲生活會一直這樣下去，無悲也無喜。
然而，表妹打來電話，說姑姑病重，我趕緊請假回去了。
自從上大學後，我很少回家。很久很久不見姑姑了，再見時，她躺在病牀上，整個人消瘦又憔悴，和印象中能幹的樣子判若兩人，我難過得眼淚在眼框裏打轉。
在這個家裏，雖然過得艱辛，姑姑對我也並不太好，但是如果沒有她的堅持，根本就沒有今天的我。
我知道，她也不容易！
姑姑看到我，掙扎着坐起來，拉着我的手，說：“小晴，你能來看姑姑，姑姑很開心，這些年難爲你了。”
“姑姑，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就轉換了話題。
一旁的姑父一直沒有說話，直到飯點，我們出去喫飯時，他纔跟我說姑姑的病情。
他說，姑姑這個病一定要手術纔會好，但是手術如今還缺二十萬，他能借的都借遍了，表妹剛出來工作，根本沒錢，表弟還在上大學，現在是一籌莫展。
這個男人從前看我，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也不怎麼搭理我。
現在，終於把我當成親人了，對我難得推心置腹。
他說：“以前是我不好。家裏負擔本就重，後來你又來了，我便覺得肩上的擔子重到我都快挑不起來了。所以，一直不待見你。但是你姑姑，雖然有時對你有些冷漠，但是她一直拼命工作，就是爲了能讓你繼續上學，好歹終於把你供出來了。”
他停了一會，支吾着說道：“現在，她病得那麼重，你看能不能想想辦法，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說着，他一個大男人，眼眶竟也紅了起來。
我心裏也很難過，不管怎麼說，他們養大了我。姑姑還年輕，必須得做手術。可是，20萬的缺口，我上哪找呢？
我剛出來工作兩年多，根本沒存下什麼錢。
9
我打電話給曾經比較好的朋友，借了一圈，也只湊到兩萬塊，加上我自己的，也只有五、六萬。
我一遍遍地翻看手機通訊錄，終於停在了某老闆的電話號碼上，我猶豫着要不要給他打電話試試。
這時突然電話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響了兩聲之後，我接了起來。
“小晴，是我。你現在還缺多少錢？”
竟然是顧遠揚，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我以爲他早已把我忘了。沒想到，他竟然知道我的處境。他關切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了過來，我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我以爲我已經忘了他。可是，在聽到他聲音的這一刻，我發現自己依然還愛着他。
“15萬。”鬼使神差地，我告訴了他。
他說：“你別急，我來想辦法。”
幾天之後，遠揚找到我，將一張15萬餘額的銀行卡給了我。他說：“小晴，這是我和我爸一起湊的。我爸說，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覺得虧欠葉叔叔的，但是卻一直不敢面對，甚至不知道他家裏竟因爲他支離破碎。這點錢，就當是他的一點補償吧！”
我收下了銀行卡，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眼前才最重要。
遠揚又說：“小晴，這一年來，我從沒有忘記過你。我一直都在默默地關注着你的生活、你的一切。我想，你也是愛着我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他看着我，眼睛裏彷彿有一江春水似要將我淹沒。
我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他高興地抱起我，轉了好幾圈，轉得我暈頭轉向。
10
一個多月後，姑姑手術成功，出院回家那一天。
我和遠揚一起去看望她。
姑姑很開心，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遠揚，然後對遠揚說：“小晴吃了很多苦，以後，你一定要對她好。不然，我們一家都不會放過你的。”
經過這個病痛，或者說經歷這個手術後，姑姑待我不似小時候那般嚴厲，也不似從前那般冷漠。就連姑父、表弟表妹們都待我親和了起來。
我不再是這個家裏多餘的一個人，甚至，我從這個家時最不待見的一員，變成了最受歡迎的一員。
在這樣溫馨又其樂融融的氛圍裏，我理解了他們當初對我的不待見，也明白如今他們爲什麼對我好。
人性就是如此。
親生兒女，有時都會受到不公平的對待，何況我只是他們的侄女。他們在條件有限時，不曾虐待我，還一直供養我讀書，已經很不容易。
我理解了姑姑一家，便就放下了內心的怨恨。
對於遠揚爸爸也如此，我理解了他當初的無奈和痛苦。其實最可惡的是當初騙了他們的那個人。還有他們自己內心的貪慾，最終才導致這一場悲劇的。
衆生皆苦。不執着於過往，努力過好當下，珍惜眼前，人生才能幸福！
作者：花向暖，一個喜歡寫故事的寶媽。關注@花向暖情感故事，在他人的故事裏，體驗生活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