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追殺令(中)

                      逃出生天


範睢住在鄭安平家裏安靜地養傷,幾個月之後,傷勢漸漸平復。兩個人商量,從今往後範睢絕對不能在魏國露面,如果讓魏齊發現他還活着,肯定會被定點清除,只能隱姓埋名,改爲張祿,到鄰國去。

但是去哪國好呢? 鄭安平認爲可以去齊國,此事由出使齊國引起,齊王又很欣賞他,去了一定會重用。

範睢深謀遠慮地說:“不,齊國弱小,不及魏強,去了後患無窮,說不定哪天就被引渡回國,照樣難逃魏齊的天羅地網,還是去秦國吧,聽說秦王禮賢下士,正在籠絡人才!”

鄭安平深以爲然,也覺得範睢分析得有道理,兩人議定去秦國尋找出路,爲此,就四處打聽,看是否有去秦的門道。

一晃半年,終於等到機會,秦國使者王稽來魏公幹,住在萬達酒店大梁分店。鄭安平用幾錠銀子買通了酒店經理,假扮成酒店服務人員,藉機接近王稽。 幾次接觸後慢慢地熟絡了,王稽正好也有意向他打聽一些事情,鄭安平對答如流,敏捷理智,又不乏真知灼見,引起王稽對他的興趣。

王稽說:“你們魏國有懷才不遇的賢人嗎?比如像範睢那樣的英才!”

鄭安平裝作不知道,問:“範睢是誰?聞所未聞。”

王稽說:“咋地,你身爲魏國人,居然連範睢也不知道,他是個智者,又是位賢人,可惜讓你們首相給打死了!”

鄭安平又問:“既是智者,又是賢人,首相爲什麼要打死他?”

人都有一個特性,喜歡賣弄自己知道而別人又不知道的事情。王稽眉飛色舞,口若懸河,一五一十地將範睢使齊的往事敘述了一遍,然後說:“範睢不肯事齊,賢不賢?不受黃金玉璧,這是怕受牽連,智不智?可惜啊,範睢還是受到冤屈,被活活打死了!” 鄭安平不語。

王稽又說:“魏國人才濟濟,魏王不會用人。比如你,也算學識淵博,卻只是個酒店服務員,你願意去秦國發展麼,你知道還有其他賢達之士嗎?”

鄭安平說:“我雖然不知道魏國有個範睢,但我有個朋友張祿,他可比範睢強上百倍!”

王稽急問:“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你可以當面考察。”鄭安平說,“他在魏國有仇家,否則早就飛黃騰達了!”

“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那就叫他去我們秦國好啦,你也一起去。”王稽興奮地邀請道。

“這件事情我們要從長計議。”鄭安平回答說。

鄭安平連夜趕到具茨山家裏,把這些情況跟範睢說明,併爲範睢找來一身整潔的服裝換上,也扮作酒店服務人員,應約去見王稽。

王稽用心考察範睢,問了國際形勢、發展趨向、戰爭策略、外交關係乃至治國管理等等,範睢應付自如,無所不知,縱橫捭闔,傲視古今。王稽大喜,說:“張祿先生肯隨我到秦國一展雄姿嗎?如果願意,這次我們就一同乘車回秦國,好嗎?”

範睢頷首沉思,默然不語。

王稽怕他推辭,又說:“我還有幾天就可回秦,你們就先住這裏,不必跑來跑去。”

範睢說:“我在魏國有仇人,白天絕不能露面,更不要說待在酒店了,你回秦時,我在半路上等你!”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稽屈指一算, “五天後,你們在大梁城外的三亭岡等我,不見不散!”

等到約定的日子,王稽辦完公事,準備回秦。他駕駛寶馬車出了城關,剛到三亭岡, 正舉目四望之際,只見遠處的樹林裏鑽出來兩個人,正是範睢和鄭安平。王稽欣喜若狂,如獲至寶,親自將他倆扶上了車。

王稽說:“我這次出使魏國,得了二位智士,如得兩隻鳳凰,真乃秦國大幸!”一路上談天說地,甚是親熱。

沒過多久,寶馬車離開魏國,進入了秦國地界, 範睢懸在心中的那塊石頭才落了地,終於逃出生天!轉瞬間馬車到了湖關,千里沃野一望無垠,好個開闊地界,天高地廣,雲淡風輕, 範睢頓覺心頭一舒,神清氣爽。

忽然,遠處一隊人馬飛馳而過,人喊馬嘶,旌旗搖曳,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範睢問: “這是何人隊伍,如此威武雄壯?”

王稽說:“這是穰侯巡視秦境,穰侯就是我們大秦的首相, 張祿先生應該知道吧!”

“知道!”穰侯魏冉,大秦太后羋月之弟,把持朝政幾十年,地球人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範睢又發出了三連問: “我們要通過那裏嗎?穰侯會來查車嗎?他準你帶人進入秦境嗎?”

王稽猶豫了一下,回答說:“沒事的!”

範睢說:“小心駛得萬年船,爲了保險起見,我倆還是躲一躲吧, 也免得你爲難!”

從王稽的神色裏 ,範睢已猜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於是這樣對王稽說。

“可是躲在哪裏呢?”王稽問。

“寶馬車腳踏板下足可臥二人!” 範睢答道。

“那就委屈二位了!”王稽說 。

他對穰侯也有點畏懼,人家畢竟是大秦首相,擁有超強氣場,每次遇見穰侯,總感覺如履薄冰。因車快到,馬隊未走,王稽也同意躲避。範睢和鄭安平在腳踏板下躲好,寶馬車繼續前行。

不一會,車到馬隊旁, 穰侯帶着人馬威風凜凜地站在一邊,第一句話就問:“這次出使魏國, 一切還順利嗎?”

王稽滿臉堆笑,說:“託相爺鴻福,諸事皆順,如願以償!”

穰侯說:“國事勞苦!”一面隨口敷衍, 一面用眼睛直掃車上,然後皮笑肉不笑地說:“車上可載私貨,或者遊士辯客?”

王稽連忙陪笑,說:“相爺說笑了,這車空空如也,一目瞭然,如何載人!”

穰侯摸了摸山羊鬍子,點了點頭,說:“沒有夾帶遊士辯客就好,我最討厭這幫人了,仗着嘴皮子厲害,便以爲自己是大才!”隨後帶着人馬揚長而去。

王稽心上一寬,這才大聲喊道:“穰侯走啦,你們倆可以出來了!”

範睢和鄭安平從踏腳板下爬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範睢說:“車停一下!”

王稽停下車,問 :“有事?”

範睢說:“我早聽說秦國穰侯威名遠播,氣量狹窄,又嫉賢妒能,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王稽說:“你躲在踏腳板下面怎看到禳侯?”

範睢說:“從板縫中望去,我看得一清二楚,穰侯這人尖嘴猴腮,眼白而斜視,此謂本性多疑之人。他目掃車上,已疑車踏板下可藏人,因反應遲緩,纔沒及時查看,很有可能他會殺個回馬槍!”

範睢這一番話,說得有板有眼,王稽也猶疑起來,但口裏卻說:“再來查,不會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下車躲避一下的好,也省得連累你!”

範睢拉着鄭安平,一起匆匆下車,向路旁的小山頭上爬去,回頭又對王稽說:“我們在五里亭等吧!”

王稽只看他倆隱沒在叢林深處,這才重新駕車上路,約行二三裏,後面塵煙滾滾,一隊人馬飛馳而來,果然是穰侯的馬隊又追上來了。

馬隊一到車旁,穰侯就嚴肅地對王稽說:“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任何人!這車肚裏能藏人,還是檢查一下吧!”話音剛落,也不管王稽是否答應,隨即將手一揮,士兵們紛紛爬上車來,翻起腳踏板,只見裏面空空蕩蕩,一無所獲。

穰侯自己也伸頭仔細察看,果然空無一物。他這才一笑,說:“大夫勿怪,這也是例行公事!”

王稽忙說:“相爺忠於王事,應該應該!”

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心驚肉跳,還好有驚無險,王稽更加佩服範睢了!他想:“這個張祿先生可不是一般才智之士,真是料事如神,不簡單呀,幸虧他在魏國有仇家,這也是我們秦國的福氣,我這次回去,一定要向秦王好好推薦!”

寶馬車開到五里亭,範睢和鄭安平從亭子後閃出來,重新上車,王稽讚歎說:“先生真神人也!”

車到咸陽城,王稽向秦王交了差,順便說了從魏國帶回兩位智慧人物。此時各國爭奪國士,都在網羅人才,名日:養士。 秦國也網羅了不少高士,分一二三等養着。

秦王聽了王稽的話,還以爲也是一般知識之士,心不在焉地說:“好好,就依中等級別待遇,先安排他們在麗晶賓館住下吧!”

王稽見秦王不重視,又說:“這位張祿先生,非一般賢士,他智慧出衆,天下奇才,有安邦定國之策,大王親自問問,就知我所言非虛!”

秦王說:“好,我會接見他的,這幾天我忙,過幾天吧,就以上等客待之,安排在天上人間住下!”

王稽不好再說,就出來安排範睢鄭安平住進秦國最高檔的會所天上人間,並安慰說:“近日秦王國事繁忙,你們先暫住幾日,他會抽空接見先生。” 王稽離開客舍,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們一連住了幾個月,沒有等來任何音信,鄭安平奈不住寂寞,想念自己的家人,便回具茨山老家去了。

範睢可不敢再回魏國,仍然留在秦國,等待機會。他無所事事,整日閒着,好酒好肉地滋養着身體,有時實在寂寞難耐,就到會所的包間跟漂亮美眉打一下撲克。平日,他也常去咸陽城街巷中晃悠,都混成了咸陽活地圖。

一天,範睢正悠哉悠哉地閒逛,聽街人紛紛傳說,穰侯要帶兵出征了。

範睢問出徵哪國,有人告訴他:“伐齊!”

範睢不解:“相國因何遠征齊地?”

街人說:“齊地與相國封地接壤,他爲擴充地盤,何樂而不爲!”

範睢大悟,急忙回到住所,上書秦王,書曰:“秦王閣下,羈旅臣張祿,養一年有餘也。祿聞有史以來,有功賞,有罪罰,勞大祿厚,才高爵著,無能者不敢濫職。羈旅臣張祿,待命年餘,無功受祿,如臣有用,願借王寸陰之暇,聽臣一說,如臣無用,亦可棄之。說在臣而聽在君,如臣言之不當,君亦可加臣之罪,強於空待旅舍,如此亦輕薦舉之人也!”

秦王日理萬機,事隔一年有餘,早就忘記天上人間還養着魏人張祿,今見範睢上書,這纔想了起來。仔細品味書中內容,其理甚得己心,立即差人傳命,召張祿在離宮相見。

範睢領命,早早來到離宮,他沒有進去,只在離宮門前徘徊。

不一會兒,就看見秦王的勞斯萊斯車隊浩浩蕩蕩向離宮駛來,在前面開路的宦官已到他面前了,他卻裝作不知,故意問宦官:“你們是誰?”

宦官打量了範睢一番,問道:“你是張祿先生嗎?”

範睢未置是否,又伸手一指迎面而來的秦王座駕,說:“這車裏是誰?”

宦官說:“這是秦王駕到,還不趕快行禮!”

範睢不予理睬,反而大聲喧譁:“秦國哪來的王,我只聽說秦國有太后、穰侯!”

這話被坐在車內的秦王聽得真真切切。

宦官氣得發抖,手指範睢:“你這人好無禮——”

這時,秦王車到,他搖下防彈玻璃車窗問宦官:“你在與何人說話?”

宦官忙答:“羈旅臣張祿先生!”

秦王看張祿一眼,沉默片刻後,說:“張先生,離宮請!”

張祿隨秦王車駕,走進離宮。秦王待他以上賓之禮,隨後,秦王又將範睢引入內宮,屏去左右,態度誠懇,說:“先生有何見教,請講!”

範睢默然不語。

秦王又說:“先生剛纔說話我已聽到,我也正要將此事請教先生,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範睢還是一聲不吭。

秦王離座,去關上門,兀地到範睢座前,跪倒在地,殷切地說:“先生儘管大膽講,我求先生了!”

範睢忙伸手將秦王扶起,說:“大王見諒,不是我不肯說,有些話實在說不出口!”

秦王真誠地說:“無論親疏,先生但說無妨,只要有理,我一定聽,就是說錯了,我也決不怪罪先生!”

至此,範睢才緩緩地說道:“世人皆知秦國強盛,但國中大事都是太后說了算,穰侯又掌管兵權,如此下去,一旦穰侯變心,他完全可以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太后又與他配合,大王亦會無可奈何,我常爲大王擔憂,惴惴不安!”

秦王登基於微時,主少國疑,太后羋月臨朝聽政,並任命自己的弟弟穰侯魏冉爲相國,兩人獨掌大權,配合默契。 這幾年裏,秦王長大了,但許多事還是太后與穰侯說了算,自己卻大權旁落。秦王也是聰明絕頂之人,很有心機,他不露聲色,懂得韜光養晦,每當夜深人靜,總是牽掛於心,今日聽範睢一番話,句句觸到心事,如何處理妥當,還要費些思量。

秦王默然良久,於是試探性地問道:“相國提議伐齊,先生以爲如何?”

範睢直話直說:“秦去齊遠,中間又隔着韓魏現國,帶兵遠征,糧草難繼,就算征服了,也是無利可圖。”

秦王深以爲然,說:“先生有何良策,我願洗耳恭聽!”

範睢繼續說:“以國事論之,只能遠交近攻,才能蠶食桑葉,慢慢開疆拓土。以秦國勢態,應該遠交齊、楚,近攻韓、魏,一旦韓魏滅亡,齊楚就難以生存,此淺近之理,如同獨眼龍看戲,一目瞭然!”

範睢徐徐說來,秦王卻聽得頻頻點頭,連連稱善。

秦王嘆道:“我懂得那麼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後悔沒有早日接見先生!”大有相見恨晚之慨。又問範睢:“先生你說,我應該怎麼辦纔好?”

範睢莞爾一笑,說:“大王莫憂,解鈴還須繫鈴人,事情當然由大王自己定奪,不過,如今也猶未爲晚!”

秦王說:“如此甚好,一切我都會安排妥當,先生明日早晨可上朝議事,勿忘!”

第二天早朝,秦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雷厲風行,調度有方,果斷地收回穰侯相印,貶太后羋月入深宮,從今以後再不能過問朝政。朝中去了這兩個獨斷專行的實權人物,文武百官頭上一塊大石卸去了,全都喜形於色,彈冠相慶。

緊接着,秦王又任命張祿爲相國,封以應城之地,號爲應侯。張祿其實就是範睢,這件事情的內幕僅鄭安平一個人通曉,普天之下只知道張祿爲秦國新任相國。

自此,秦王與範睢相得益彰,共掌朝政。

範睢執掌朝政後,秦王言聽計從。範睢調整好內部,就要着手伐魏,報魏齊、須賈害己之仇。 他日夜用心,操練人馬,聚集糧草,派出許多間諜,蒐集魏國情報。

這時,老魏王已死,其子即位,新魏王剛剛上臺執政,不願節外生枝,只想坐享其成,更無征戰四方的雄心壯志。 聽聞秦國以張祿爲相國,即將伐魏,新魏王連忙召集文武大臣到朝堂共商國是。

信陵君魏無忌主戰,他說:“秦國欺人太甚,明知魏弱,偏對魏用兵,兔子急了還咬人,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誰怕誰呀!自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強弱相爭,弱國也不一定會打敗,歷來有不少以弱勝強的戰例。以當前形勢來看,只要我們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在邊境多加防範,可保無虞!”

相國魏齊主和,他說:“秦國管理層新易班底,根基未穩,新官上任三把火,伐魏無非一句口號,其實也是拉大旗作虎皮,揚威逞強而已,不是真要用兵伐魏。聽說秦新任相國張祿是我魏國人,他總該有點鄉誼之情,我們只要拿些好處,派人去秦國聯絡張祿,只要張祿肯出力,秦魏完全可以講和。戰則勝敗難分,既損兵折將又浪費錢糧,那會弄得國力維艱,和爲上策!”

其他朝臣大多數主張和談,認爲戰則難保,以和爲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最後魏王拍板主和,並親自寫下國書,願割地三城,王子入質,希望與秦握手言和,結爲兄弟之國。

派誰去秦國談判呢?國相魏齊向魏王推薦了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鬚賈,用魏齊的話說,他辦事,我放心。

須賈不知道張祿就是範睢,認爲張祿既然是魏國人,總有一些鄉情之誼,也就欣然願往。如果知道背後真相,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出使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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