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追殺令【完整版】

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飛  來  橫  禍


魏國國都大梁城。

夜色籠罩,月黑風高,一輛馬車徐徐而行,沿着城外的馳道往具茨山方向駛去。

馬車上有兩個人,駕車這人叫做鄭安平,正拉着自己的朋友範睢回家。

範睢躺在馬車上,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夾雜着身上的血污和尿騷味,讓範睢清醒地感受到這並非是一場噩夢,而是真實經歷的屈辱。

若不是自己忍辱負重裝作一命嗚呼,他這次真的會被活活打死,再也見不到黎明的太陽。

救了自己的,是自己的小聰明。害了自己的,也是自己的小聰明。

範睢啊範睢,枉你自詡博覽羣書,禍從口出的道理竟然還未弄懂,真是活該!他在心裏暗罵自己。

看破不說破纔是大智慧,如果可以重來,他寧願像個傻瓜一樣選擇閉嘴,這次就不會惹禍上身。

回首往事,範睢心中感慨萬千。作爲魏國的一介書生,他志存高遠,也曾經周遊列國,竟無人賞識,只得回到出發的地點,投在高官須賈門下充當食客。

起初,範睢的老婆是不贊成他投靠須賈的,他們之前在集市上擺地攤時,見過須賈出巡,從外表上看,此人五短三粗,鷹嘴鷂目,是個不好惹的角色,俗話說:“寧挨三棍,不跟銼子混。”因爲矮樹根多,矮人心多,這種人城府極深,遇到了千萬要小心。

但是範睢沒有聽從老婆的勸告,畢竟找份工作也不容易,而且須賈給自己提供的待遇也不錯,哪能因爲一句無從考證的俗話,放棄眼前觸手可及的薪水?

沒想到老婆竟然一語成讖,自己如今的遭遇何止捱了三棍,三百棍還差不多,當初還嫌老婆頭髮長見識短,到頭來自己纔是那個小丑,不聽老婆言,喫虧在眼前啊!

喫一塹,長一智:矮子肚裏三把刀,龜背蛇腰不可交。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往事一幕幕,傷心一幕幕……

這事還得從須賈說起。

須賈,魏國貴族,與魏國公子魏齊是拜把子的交情,兩個人好到同穿一條褲子,用魏齊的話來說,自己除了老婆以外,其他都可以同須賈分享。魏齊後來出任齊國首相,權傾朝野,鐵哥們須賈也跟着雞犬升天,成爲外交部長。

養士是貴族的潮流,目的很直接,招攬天下英才爲己所用,哪怕是雞鳴狗盜之徒,關鍵時刻也能發揮奇效。須賈見範睢知識淵博、才思敏捷,能爲自己解難釋疑、出謀劃策,就把範睢視爲左膀右臂帶在身邊。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魏國被夾在幾個大國之間,出於自身利益,也曾經朝秦暮楚。如今爲抵禦強秦,戰略上想重走當年蘇秦“合縱”的老路,準備與齊國交好,需派人去齊國遊說。首相魏齊爲了鄭重其事,直接派外交部長鬚賈出馬 ,須賈就帶着國禮出使齊國,範睢作爲隨行人員陪同。

當時,範睢的心情是愉快的,畢竟可以藉機公費出國旅遊,開闊一下國際視野,這對自己今後的發展很有幫助。坐井觀天是沒有前途的,池塘裏操練不出偉大的航海家。

人才的想法總是超越時代。人才,在任何時代都是寶貝疙瘩,這句話放之四海而皆準。

齊王能夠在波譎雲詭的宮鬥中上位,絕非等閒之輩,他知道國與國之間的爭戰實際上就是人才的角逐,爲此 ,他很想網羅一些傑出人物爲己所用。 齊國弱小,出於自身利益,齊王心裏也很願意與魏國合縱,共同對付強大的秦國。

當須賈到齊國朝堂拜見齊王,陳述魏國的主張之時 ,齊王爲了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免得他在談判桌上討價還價,於是故意擺起譜來,懶洋洋地靠在龍椅上,用不以爲然的口吻說: “齊國與魏國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以前我們也合縱過,一起對付秦國,小有勝利,可是戰鬥還未結束,你們魏軍竟然溜之大吉 ,讓我們齊軍與秦軍單打獨鬥,絲毫不顧信義,雖說這只是陳年往事,現在想起, 難免讓人心寒。如今事過境遷,又來重彈合縱的老調,你們魏國無非就是被秦國欺侮怕了,想找個打架的幫手!”一通劈頭蓋臉的數落,說得須賈啞口無言。

見須賈陷於困境,範睢自告奮勇,趨前朗聲道:“大王此言差矣,請容我仔細分說。當年韓、齊、魏三國合縱,共同抗秦,勝利後,你們齊國不但把奪取的土地據爲己有,還將戰利品全都搬進了自己的倉庫,連客氣話也不說一聲,喫相那是相當難看,韓魏兩國軍隊一無所獲,只能及時止損,選擇離開戰場,班師回朝。請問,這到底是誰失了信義?齊王您身爲英明之主 ,應該很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須外長顧全大局,怕說出來有傷情面 ,破壞和諧,所以默不作聲。”

範睢一番針鋒相對的言論,使原本啞火的須賈鬆了一口氣,臉上多雲轉晴,暗自得意起來。

齊王也是出於外交辭令,故意刁難須賈,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範睢,等他靜靜地聽完範睢之言,如芒刺在背,感覺有些不自在,直了直身子,低聲自言自語:“以前,齊王也確實考慮不周……” 隨即又大聲問須賈:“這位先生, 他是何方神聖?”

須賈連忙回答齊王,說:“他是我的特別助理範睢! ”

“噢,是你的特別助理?”齊王如同啞巴喫湯圓——心中有數,又看了範睢幾眼, 慢條斯理地問了他幾個問題,範睢不但對答如流, 有些言論還大出齊王意料,不禁對其刮目相看。 隨後 ,齊王雖與須賈爲合縱之事詳細交涉,但發表意見時謹慎多了, 常常用眼睛的餘光去掃視範睢,生怕自己語言出了紕漏,被範睢抓住把柄再次發難 。

範睢安靜地端坐在一角,神態自若,似聽非聽,未發表任何意見。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越級彙報是職場大忌,可不能搶了領導的風頭,事實上剛纔爲須賈辯論之後,範睢就有些後悔了,槍打出頭鳥啊,悶聲發大財方爲明智之舉。

沒有什麼事情是開一次會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開兩次。通過雙方在會上一番脣槍舌戰的討論,齊王同意了合縱之議,並在宮中舉行國宴,款待以須賈爲首的魏國訪問團。

宴會結束後,須賈下榻於齊國的五星級酒店香格里拉,範睢只是一個門客,級別不夠, 只能住在附近的俏江南招待所裏。

華燈初上的時候, 齊王派人推了一車禮物到招待所,說是送給範睢,車上有黃金百兩,玉璧一雙,另有許多牛肉美酒 。

來人傳齊王話:“齊國很需要像範先生這般有真才實學之人,先生在魏國反正也不受重用,還是留在齊國發展吧!”

範睢頗感意外,謝了齊王好意, 推卻了贈禮。來人再三不肯收回,說先生如果不收下禮品,自己回去難以交差。推辭再三,範睢只得勉強地收下牛肉美酒,讓來人將黃金玉璧推了回去。

周圍耳目衆多,範睢知此事肯定瞞不過須賈,一旦問責,自己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因此主動先去說明要好一些。

果然不出所料,須賈早已知曉,他正在納悶,齊王送禮怎會不送自己這個魏國訪問團團長,卻送給手下的團員,他還以爲是送禮之人弄錯了,同時又懷疑,是不是範睢向齊國泄露了魏國的機密?如果真是這樣,必須嚴懲不貸。就算範睢沒有賣國,連齊王都賞識他,將來在魏國肯定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也當除之而後快!

想到這裏,須賈的小眼睛裏面露出一絲不易察覺到的殺機。

當範睢主動前來報備之後,須賈裝作剛剛獲悉此事,意味深長地對範睢說:“你不接受黃金玉璧是對的,我們奉命來訪,雖說已經合縱,但畢竟是敵國,不能被人收買!”說得範睢倒吸了一口冷氣,感覺毛骨悚然,心說齊王害我!

等一切處理妥當,他們便啓程上路,順利地回到魏國。

魏王得知須賈此次訪齊不辱使命,心情大好,除了給須賈漲一級工資之外,還授予他“感動魏國人物”稱號,並申報諾貝爾和平獎。

首相魏齊也很高興,特意在相府設宴款待須賈,說是爲他接風洗塵,並令訪問團主要成員列席作陪,範睢也在其中。

是夜,首相府中,賓客滿座,歌舞昇平,須賈是今晚的主角,眼前盡是山珍海味,耳邊盡是恭維之詞。

須賈見魏齊如此厚待他,幾杯酒下肚,一時之間忘乎所以,就把這次出使齊國的經歷眉飛色舞地和盤托出,最後他看似無心,實則有意地說:“我再三思索,還是想不通,齊王爲何把金銀財寶送給我的食客範睢?”

魏齊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思路從來不會轉彎,他不懂禮賢下士,更不知須賈是在借刀殺人,當即命令左右將參加宴會的範睢拿下,質問他:“聽說你這次陪須外長去齊國,齊王派人送你一車金銀財寶,有這事嗎!”

“確有其事,但我沒接受,只收下了一些牛肉和美酒!”範睢又說,“齊王傳話讓我留在齊國做高層管理,並把家眷也帶到齊國去,我沒答應!”

魏齊再問:“你跟齊正是親戚?”

範睢答:“非親非故!”

魏齊又問:“你同齊王原本就熟悉?”

範睢答:“並不熟悉。”

“那麼,無緣無故,他爲何如此待你,會送你這麼多金銀財寶?”魏齊咄咄逼人。

“可能是我幫須外長說了幾句話,齊王覺得我口才不錯,對我印象挺好,我也感覺有些意外。”範睢如實稟告。

範睢言行一向低調,不善於自吹自擂,事情涉及到自己,就有些閃爍其詞。

“呸!”魏齊鄙夷地啐了範睢一口,接着一通髒話奔騰而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算個什麼東西,須外長的食客,狗肉上不了正席,還以爲自己是個天才,齊王看中了你?肯定是你泄露了國家機密,如果不這樣,齊王會送金銀財寶給你,快給我從實招來!”

范雎平白無故受此冤屈,內心激憤不已,爭辯說:“子虛烏有之事,叫我從何說起!”

“媽的,還嘴硬,給我打!”魏齊下令,“他不招就打死他,看是他嘴硬,還是我棍子硬!”

左右護衛一擁而上,抄起傢伙圍着範睢就是一頓猛揍,劈里啪啦,打得他眼冒金星皮開肉綻。

須賈爲了整死範睢,也火上澆油地說:“敬酒不喫喫罰酒,我早就懷疑他有通敵賣國行爲,不打豈肯招認!”

“吃裏扒外的東西,打死算毬。”魏齊道,“奏樂,接着奏樂,咱們繼續喝酒!”

絲竹聲、歡笑聲、打擊聲響成一片,喝酒的賓客化身爲喫瓜羣衆,興奮地觀賞現場直播。

好一頓毒打,直打得範睢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當然,還是無半句口供。

魏齊喝得醉醺醺,整個人東倒西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蜷伏在地上的範睢,狠狠踢了他一腳,正踢到了傷處,一陣刺心的疼痛,範睢不由得“啊”地一聲叫喚。

魏齊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勸你還是招了吧!”

範睢氣若游絲地說:“實在是冤枉啊,首相大人!”

魏齊不能如願,勃然大怒,又一聲令下:“給我再打!”說完後,一歪一歪又去喫酒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酒宴桌上的賓客,包括須賈在內,全是看魏齊臉色辦事的溜鬚拍馬之徒,沒有任何人爲範睢說半句公道話,幸災樂禍纔是他們的真實內心,少了一個出類拔萃的範睢,就少了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對自己升職加薪反而更加有利。

世界上讓人無法直視的除了太陽,還有人心。我們身邊總有一羣毫無血性的陰陽人,對上級,他當狗;對下級,他當狼;對同級,他當鬼。這種人卻被稱爲高情商。

過了一會兒,執刑的士兵跑過來稟報:“首相大人,這人已經被打死了!”

“那他招了嗎?”魏齊問。

“未吐露半句!”士兵答。

“真死了?”魏齊又問。

“躺在牆角沒有一點動靜,是打死了!”士兵答。

“死了?死了好!"魏齊藉着酒勁,來到牆角,擡起腳猛踢範睢,並無任何聲響,他又低頭察看,見範睢直挺挺地橫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士兵又說:“門牙都打掉了,肋骨也斷了好幾根,連呼吸也沒有了!”

魏齊回到宴席上,賓客們又諂媚地說:“這種人吃裏扒外,打死活該,死了也是遺臭萬年!”

說得魏齊心花怒放,他又戲謔地說:“對,叫他遺臭萬年,客人們,衆位如要方便,就去牆角尿他,叫他真正遺臭萬年,死了也不乾淨!”

客人喝多了酒,正要放水,一個個排着隊去牆角用熱尿澆範睢,連須賈也去尿了。

首相府的酒宴終於散了,客人們紛紛盡興而歸。魏齊吩咐剛纔那個士兵,說:“你看管着,他有什麼動靜,隨時向我報告!”

“是!”士兵硬着頭皮答應,只好捏着鼻子,繼續站在範睢旁邊,一步也不敢離開。

夜幕徐徐降下,寒風嗖嗖吹來,士兵身上一驚。這時,範睢也被冷風吹醒,動了動。士兵也是窮苦人出身,很是同情範睢,見他一動,忙蹲下去輕聲問:“你沒死呀!”

範睢雖傷勢嚴重,但頭腦仍很清醒,也低聲問士兵:“他們人哩?”

士兵說:“酒宴已散,都走了!”

範睢腦子一轉,忙說:“這位軍爺,你如能救我一命,或者把我弄到家裏去死,我還有幾兩金子,可以送你,你安個好心,想辦法幫幫我吧!”

士兵略一沉思,說:“我已對首相說過你死了,你就繼續裝死,我會想辦法弄你回家的。”

範睢說:“我知道啦,多謝軍爺!”

爲此,士兵忙再次前去報告說:“屍首發臭了,怎麼辦?”

魏齊雖說酒醉,但還不相信範睢真會死,如此不經打,他又來牆角看了看,用腳踢了幾下,見範睢一動也不動,果真死了,這時,尿的酸臭氣味又陣陣撲鼻而來。

士兵見魏齊無語,又說:“相爺,屍首在屋裏過夜,不吉利喲!”

魏齊這才下令:“用蘆蓆裹了,丟到野外河邊去餵狗!”

士兵答:“遵命!”立馬尋來一條蘆蓆,裹好範睢,用一根草繩像捆糉子那樣捆住,背起來扛在肩上,慢步向城外河邊走去。

這時,夜色已暗,伸手不見五指,靜悄悄並無一個行人。士兵出門沒多久,就沿着牆角轉了個彎,偷偷地把範睢背到了他自己的家裏。

範睢的父母和老婆孩子,一見範睢如此模樣,以爲他掛了,圍過來放聲哭泣。士兵忙說:“他還沒死,快拿藥給他醫治,不要哭,免得驚動了外人!”

士兵放下範睢就要走,範睢叫住他,又低聲吩咐老婆去拿金子,然後對士兵交待說:“恩公,你把這卷蘆蓆帶走,放樹林子裏去。還有,爲了安全考慮,以後找機會離開首相府,讓他們尋不着你。”

士兵走後,老婆爲範睢揩去身上的血跡,並在傷口敷上雲南白藥,見範睢半死不活,她心如刀割,梨花帶雨。

範睢安慰老婆說:“不用哭,我死不了的。去告訴鄭安平,叫他快用車來把我拉走,越快越好。”

老婆問:“你今晚就要走嗎?外面黑燈瞎火的,等天亮了再說吧。”

範睢說:“夜長夢多,今晚必須要走,明天魏齊肯定會派人過來打探,他如果見我活着,決不會放過我,親戚家裏也不好躲,我走後,你們就趕快發喪,假裝埋葬,就說我死了!”

老婆點頭道:“嗯,那就依你的話來辦,出去之後記得照顧自己,其他什麼都不重要,只要活着就好。”

說完轉身抹了抹眼淚,趁着迷茫的夜色,去給範睢的朋友鄭安平通風報信。

於是就出現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半夜子時,朋友鄭安平駕着馬車到了,把範睢轉移到自己位於具茨山的家中,好好爲他養傷。

做戲要做全套,範睢家裏扯白布買棺木,哀聲哭泣,辦起了喪事。

清晨,魏齊酒醒,懷疑範睢沒死,心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連忙派人到樹林子裏去查看,來人回報說:“屍體不見了,只有一卷破蘆蓆,可能被野狗喫掉了!”

魏齊沉思片刻,又說:“快去他家裏看看!”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來人回稟說:“範睢確實死了,我去看時他家正出殯哩!” 魏齊這才點點頭,完全放下心來。




                  逃  出  生  天


範睢住在鄭安平家裏安靜地養傷,幾個月之後,傷勢漸漸平復。兩個人商量,從今往後範睢絕對不能在魏國露面,如果讓魏齊發現他還活着,肯定會被定點清除,只能隱姓埋名,遠走高飛。

天下之大,何去何從? 鄭安平建議:“可以去齊國,此事由出使齊國引起,齊王又很欣賞你,去了一定會受到重用。”

範睢深謀遠慮地說:“不,齊國實力不及魏,去了後患無窮,說不定哪天就被引渡回國,照樣難逃魏齊的天羅地網,還是去秦國吧,聽說秦王禮賢下士,正在籠絡人才!”

鄭安平深以爲然,也覺得範睢分析得有道理,兩人議定去秦國發展,先在天橋底下找人給範睢辦了一張假身份證,化名張祿,接着四處打聽,看是否有去秦國的門道。

一晃半年時間,終於等到機會,秦國使者王稽來魏國出差,住在萬達酒店大梁分店。鄭安平用幾錠銀子買通了酒店經理,假扮成酒店服務人員,藉機接近王稽。 幾次接觸後慢慢地熟絡了,王稽正好也有意向他打聽一些事情,鄭安平對答如流,敏捷理智,又不乏真知灼見,引起王稽對他的興趣。

王稽說:“你們魏國有懷才不遇的賢人嗎?比如像範睢那樣的英才!”

鄭安平裝作不知道,問:“範睢是誰?聞所未聞。”

王稽說:“咋地,你身爲魏國人,居然連範睢也不知道,他是個智者,又是位賢人,可惜讓你們首相給打死了!”

鄭安平又問:“既是智者,又是賢人,首相爲什麼要打死他?”

人都有一個特性,喜歡賣弄自己知道而別人又不知道的事情。王稽眉飛色舞,口若懸河,一五一十地將範睢使齊的往事敘述了一遍,然後說:“範睢不肯事齊,賢不賢?不受黃金玉璧,這是怕受牽連,智不智?可惜啊,範睢還是受到冤屈,被活活打死了!” 鄭安平不語。

王稽又說:“魏國人才濟濟,魏王不會用人。比如你,也算學識淵博,卻只是個酒店服務員,你願意去秦國發展麼,你知道還有其他賢達之士嗎?”

鄭安平說:“我雖然不知道魏國有個範睢,但我有個朋友張祿,他可比範睢強上百倍!”

王稽急問:“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你可以當面考察。”鄭安平說,“他在魏國有仇家,否則早就飛黃騰達了!”

“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那就叫他去我們秦國好啦,你也一起去。”王稽興奮地邀請道。

“這件事情我們要從長計議。”鄭安平回答說。

鄭安平連夜趕到具茨山家裏,把這些情況跟範睢說明,併爲範睢找來一身整潔的服裝換上,也扮作酒店服務人員,應約去見王稽。

王稽用心考察範睢,問了國際形勢、發展趨向、戰爭策略、外交關係乃至治國管理等等,範睢應付自如,無所不知,縱橫捭闔,傲視古今。王稽大喜,說:“張祿先生肯隨我到秦國一展雄姿嗎?如果願意,這次我們就一同乘車回秦國,好嗎?”

範睢頷首沉思,默然不語。

王稽怕他推辭,又說:“我還有幾天就可回秦,你們就先住這裏,不必跑來跑去。”

範睢說:“我在魏國有仇人,白天絕不能露面,更不要說待在酒店了,你回秦時,我在半路上等你!”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稽屈指一算, “五天後,你們在大梁城外的三亭岡等我,不見不散!”

等到約定的日子,王稽辦完公事,準備回秦。他駕駛寶馬車出了城關,剛到三亭岡, 正舉目四望之際,只見遠處的樹林裏鑽出來兩個人,正是範睢和鄭安平。王稽欣喜若狂,如獲至寶,親自將他倆扶上了車。

王稽說:“我這次出使魏國,得了二位智士,如得兩隻鳳凰,真乃秦國大幸!”一路上談天說地,甚是親熱。

沒過多久,寶馬車離開魏國,進入了秦國地界, 範睢懸在心中的那塊石頭才落了地,終於逃出生天!轉瞬間馬車到了湖關,千里沃野一望無垠,好個開闊地界,天高地廣,雲淡風輕, 範睢頓覺心頭一舒,神清氣爽。

忽然,遠處一隊人馬飛馳而過,人喊馬嘶,旌旗搖曳,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範睢問: “這是何人隊伍,如此威武雄壯?”

王稽說:“這是穰侯巡視秦境,穰侯就是我們大秦的首相, 張祿先生應該知道吧!”

“知道!”穰侯魏冉,大秦太后羋月之弟,把持朝政幾十年,地球人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範睢又發出了三連問: “我們要通過那裏嗎?穰侯會來查車嗎?他準你帶人進入秦境嗎?”

王稽猶豫了一下,回答說:“沒事的!”

範睢說:“小心駛得萬年船,爲了保險起見,我倆還是躲一躲吧, 也免得你爲難!”

從王稽的神色裏 ,範睢已猜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於是這樣對王稽說。

“可是躲在哪裏呢?”王稽問。

“寶馬車腳踏板下足可臥二人!” 範睢答道。

“那就委屈二位了!”王稽說 。

他對穰侯也有點畏懼,人家畢竟是大秦首相,擁有超強氣場,每次遇見穰侯,總感覺如履薄冰。因車快到,馬隊未走,王稽也同意躲避。範睢和鄭安平在腳踏板下躲好,寶馬車繼續前行。

不一會,車到馬隊旁, 穰侯帶着人馬威風凜凜地站在一邊,第一句話就問:“這次出使魏國, 一切還順利嗎?”

王稽滿臉堆笑,說:“託相爺鴻福,諸事皆順,如願以償!”

穰侯說:“國事勞苦!”一面隨口敷衍, 一面用眼睛直掃車上,然後皮笑肉不笑地說:“車上可載私貨,或者遊士辯客?”

王稽連忙陪笑,說:“相爺說笑了,這車空空如也,一目瞭然,如何載人!”

穰侯摸了摸山羊鬍子,點了點頭,說:“沒有夾帶遊士辯客就好,我最討厭這幫人了,仗着嘴皮子厲害,便以爲自己是大才!”隨後帶着人馬揚長而去。

王稽心上一寬,這才大聲喊道:“穰侯走啦,你們倆可以出來了!”

範睢和鄭安平從踏腳板下爬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範睢說:“車停一下!”

王稽停下車,問 :“有事?”

範睢說:“我早聽說秦國穰侯威名遠播,氣量狹窄,又嫉賢妒能,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王稽說:“你躲在踏腳板下面怎看到禳侯?”

範睢說:“從板縫中望去,我看得一清二楚,穰侯這人尖嘴猴腮,眼白而斜視,此謂本性多疑之人。他目掃車上,已疑車踏板下可藏人,因反應遲緩,纔沒及時查看,很有可能他會殺個回馬槍!”

範睢這一番話,說得有板有眼,王稽也猶疑起來,但口裏卻說:“再來查,不會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下車躲避一下的好,也省得連累你!”

範睢拉着鄭安平,一起匆匆下車,向路旁的小山頭上爬去,回頭又對王稽說:“我們在五里亭等吧!”

王稽只看他倆隱沒在叢林深處,這才重新駕車上路,約行二三裏,後面塵煙滾滾,一隊人馬飛馳而來,果然是穰侯的馬隊又追上來了。

馬隊一到車旁,穰侯就嚴肅地對王稽說:“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任何人!這車肚裏能藏人,還是檢查一下吧!”話音剛落,也不管王稽是否答應,隨即將手一揮,士兵們紛紛爬上車來,翻起腳踏板,只見裏面空空蕩蕩,一無所獲。

穰侯自己也伸頭仔細察看,果然空無一物。他這才一笑,說:“大夫勿怪,這也是例行公事!”

王稽忙說:“相爺忠於王事,應該應該!”

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心驚肉跳,還好有驚無險,王稽更加佩服範睢了!他想:“這個張祿先生可不是一般才智之士,真是料事如神,不簡單呀,幸虧他在魏國有仇家,這也是我們秦國的福氣,我這次回去,一定要向秦王好好推薦!”

寶馬車開到五里亭,範睢和鄭安平從亭子後閃出來,重新上車,王稽讚歎說:“先生真神人也!”

車到咸陽城,王稽向秦王交了差,順便說了從魏國帶回兩位智慧人物。此時各國爭奪國士,都在網羅人才,名日:養士。 秦國也網羅了不少高士,分一二三等養着。

秦王聽了王稽的話,還以爲也是一般知識之士,心不在焉地說:“好好,就依中等級別待遇,先安排他們在麗晶賓館住下吧!”

王稽見秦王不重視,又說:“這位張祿先生,非一般賢士,他智慧出衆,天下奇才,有安邦定國之策,大王親自問問,就知我所言非虛!”

秦王說:“好,我會接見他的,這幾天我忙,過幾天吧,就以上等客待之,安排在天上人間住下!”

王稽不好再說,就出來安排範睢鄭安平住進秦國最高檔的酒店天上人間,並安慰說:“近日秦王國事繁忙,你們先暫住幾日,他會抽空接見先生。” 王稽離開客舍,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們一連住了幾個月,沒有等來任何音信,鄭安平奈不住寂寞,想念自己的家人,便回具茨山老家去了。

範睢可不敢再回魏國,仍然留在秦國,等待機會。他整天呆在天上人間,好肉喫着,好酒喝着,滋養着春秋鼎盛的身體。平日無所事事,他也常去咸陽城街巷中晃悠,都混成了咸陽活地圖。

有一天晚上,範睢閒得發慌,又出門閒逛,在附近蹓躂時逛進了紅燈區,這是咸陽城著名的花街柳巷,會所林立,美女如雲,夜生活豐富多彩,吸引着來自各個國家的客人前來消費。

範睢早就聽說過這個地方,只是第一次現場觀光,他那張曾經被打得皮開肉綻的臉,現在早已恢復如初,夜景中璀璨的霓虹燈閃爍其上,倒映整個城市的輝煌,經過一番不太痛苦的思想鬥爭,他見四下並無熟人,便迅速溜進對面那座富麗堂皇的金色月光足浴城,打算找個洗腳妹給自己按按摩,放鬆一下。

金色月光裏面美輪美奐,看起來相當氣派,接待人員見有客人光臨,滿臉堆笑,連忙過來招呼。經過簡短的交流,瞭解到範睢的意圖之後,接待人員翻了翻足浴技師的牌子,給他安排了五十八號美女技師水仙,並將範睢引導至二樓的包間等待服務。

範睢剛剛坐下一會,屁股都還沒坐熱,一個打扮清涼、身材高挑的美女就來到了包間,她就是足浴技師水仙。

水仙久經風月,很懂客人的心理,她清純的長相、婀娜的身姿、溫柔的手法、甜美的嗓音讓範睢神魂顛倒、如癡如醉,覺得帝王般的享受也莫過於此。

後來範睢只要日子有閒,手頭有錢,就會來金色月光瀟灑走一回,每次來都是點名找水仙爲自己服務,並且每次都會要求加鍾。

一回生,二回熟,時間久了,範睢與水仙成了無話不說的知己朋友。事實上現在在秦國,範睢也沒什麼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水仙的出現,讓他幾近乾涸的情感世界枯木逢春,找到久違的激情。孤單需要救贖,寂寞需要放逐,有時興致來了,範睢就會跟水仙轉移陣地,從包間到包房,打一打撲克,玩一玩俄羅斯方塊。

所以說,女人不能有藍顏知己,藍着藍着就綠了;男人不能有紅顏知己,紅着紅着就黃了。

七夕節晚上,範睢在金色月光提前預訂了浪漫情侶房,跟水仙玩成年人之間的遊戲。中場休息時,聽水仙說到一條路邊社發佈的消息,穰侯要帶兵出征了。

範睢有些好奇,問:“出征哪國?”

水仙告訴他:“伐齊!”

範睢不解:“穰侯因何遠征齊地?”

水仙說:“齊地與穰侯封地接壤,他爲擴充地盤,何樂而不爲!”

範睢大悟,急忙離開金色月光,回到天上人間,上書秦王一封,書曰:“秦王閣下,羈旅臣張祿,養一年有餘也。祿聞有史以來,有功賞,有罪罰,勞大祿厚,才高爵著,無能者不敢濫職。羈旅臣張祿,待命年餘,無功受祿,如臣有用,願借王寸陰之暇,聽臣一說,如臣無用,亦可棄之。說在臣而聽在君,如臣言之不當,君亦可加臣之罪,強於空待旅舍,如此亦輕薦舉之人也!”

秦王日理萬機,事隔一年有餘,早就忘記天上人間還養着魏人張祿,今見範睢上書,這纔想了起來。仔細品味書中內容,其理甚得己心,立即差人傳命,召張祿在離宮相見。

範睢領命,比約定時間提前一盞茶的工夫,來到了秦王離宮,他沒有進去,只在宮門前徘徊。

不一會兒,就看見秦王的勞斯萊斯車隊浩浩蕩蕩向離宮駛來,在前面開路的宦官已到他面前了,他卻裝作不知,故意問宦官:“你們是誰?”

宦官打量了範睢一番,問道:“你是張祿先生嗎?”

範睢未置是否,又伸手一指迎面而來的秦王座駕,說:“這車裏是誰?”

宦官說:“這是秦王駕到,還不趕快行禮!”

範睢不予理睬,反而大聲喧譁:“秦國哪來的王,我只聽說秦國有太后、穰侯!”

這話被坐在車內的秦王聽得真真切切。

宦官氣得發抖,手指範睢:“你這人好無禮——”

這時,秦王車到,他搖下防彈玻璃車窗問宦官:“你在與何人說話?”

宦官忙答:“羈旅臣張祿先生!”

秦王看張祿一眼,沉默片刻後,說:“張先生,離宮請!”

張祿隨秦王車駕,走進離宮。秦王待他以上賓之禮,隨後,秦王又將範睢引入內宮,屏去左右,態度誠懇,說:“先生有何見教,請講!”

範睢默然不語。

秦王又說:“先生剛纔說話我已聽到,我也正要將此事請教先生,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範睢還是一聲不吭。

秦王離座,去關上門,兀地到範睢座前,跪倒在地,殷切地說:“先生儘管大膽講,我求先生了!”

範睢忙伸手將秦王扶起,說:“大王見諒,不是我不肯說,有些話實在說不出口!”

秦王真誠地說:“無論親疏,先生但說無妨,只要有理,我一定聽,就是說錯了,我也決不怪罪先生!”

至此,範睢才緩緩地說道:“世人皆知秦國強盛,但國中大事都是太后說了算,穰侯又掌管兵權,如此下去,一旦穰侯變心,他完全可以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太后又與他配合,大王亦會無可奈何,我常爲大王擔憂,惴惴不安!”

秦王登基於微時,主少國疑,太后羋月臨朝聽政,並任命自己的弟弟穰侯魏冉爲首相,兩人獨掌大權,配合默契。 這幾年裏,秦王長大了,但許多事還是太后與穰侯說了算,自己卻大權旁落。秦王也是聰明絕頂之人,很有心機,他不露聲色,懂得韜光養晦,每當夜深人靜,總是牽掛於心,今日聽範睢一番話,句句觸到心事,如何處理妥當,還要費些思量。

秦王默然良久,於是試探性地問道:“穰侯提議伐齊,先生以爲如何?”

範睢直話直說:“秦去齊遠,中間又隔着韓魏現國,帶兵遠征,糧草難繼,就算征服了,也是無利可圖。”

秦王深以爲然,說:“先生有何良策,我願洗耳恭聽!”

範睢繼續說:“以國事論之,只能遠交近攻,才能蠶食桑葉,慢慢開疆拓土。以秦國勢態,應該遠交齊、楚,近攻韓、魏,一旦韓魏滅亡,齊楚就難以生存,此淺近之理,如同獨眼龍看戲,一目瞭然!”

範睢徐徐說來,秦王卻聽得頻頻點頭,連連稱善。

秦王嘆道:“我懂得那麼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後悔沒有早日接見先生!”大有相見恨晚之慨。又問範睢:“先生你說,我應該怎麼辦纔好?”

範睢莞爾一笑,說:“大王莫憂,解鈴還須繫鈴人,事情當然由大王自己定奪,不過,如今也猶未爲晚!”

秦王說:“如此甚好,一切我都會安排妥當,先生明日早晨可上朝議事,勿忘!”

第二天早朝,秦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雷厲風行,調度有方,果斷地收回穰侯相印,貶太后羋月入深宮,從今以後再不能過問朝政。朝中去了這兩個獨斷專行的實權人物,文武百官頭上一塊大石卸去了,全都喜形於色,彈冠相慶。

緊接着,秦王又任命張祿爲首相,封以應城之地,號爲應侯。張祿其實就是範睢,這件事情的內幕僅鄭安平一個人通曉,普天之下只知道張祿爲秦國新任首相。

自此,秦王與範睢強強聯手,共掌朝政。

範睢出任首相後,秦王言聽計從。範睢調整好內部,就要着手伐魏,報魏齊、須賈害己之仇。 他日夜用心,操練人馬,聚集糧草,派出許多間諜,蒐集魏國情報。

這時,老魏王已死,其子即位,新魏王剛剛上臺執政,不願節外生枝,只想坐享其成,更無征戰四方的雄心壯志。 聽聞秦國以張祿爲首相,即將伐魏,新魏王連忙召集文武大臣到朝堂共商國是。

信陵君魏無忌主戰,他說:“秦國欺人太甚,明知魏弱,偏對魏用兵,兔子急了還咬人,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誰怕誰呀!自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強弱相爭,弱國也不一定會打敗,歷來有不少以弱勝強的戰例。以當前形勢來看,只要我們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在邊境多加防範,可保無虞!”

首相魏齊主和,他說:“秦國管理層新易班底,根基未穩,新官上任三把火,伐魏無非一句口號,其實也是拉大旗作虎皮,揚威逞強而已,不是真要用兵伐魏。聽說秦新任首相張祿是我魏國人,他總該有點鄉誼之情,我們只要拿些好處,派人去秦國聯絡張祿,只要張祿肯出力,秦魏完全可以講和。戰則勝敗難分,既損兵折將又浪費錢糧,那會弄得國力維艱,和爲上策!”

其他朝臣大多數主張和談,認爲戰則難保,以和爲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最後魏王拍板主和,並親自寫下國書,願割地三城,王子入質,希望與秦握手言和,結爲兄弟之國。

派誰去秦國談判呢?首相魏齊向魏王推薦了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鬚賈,用魏齊的話說,他辦事,我放心。

須賈不知道張祿就是範睢,認爲張祿既然是魏國人,總有一些鄉情之誼,也就欣然願往。如果知道背後真相,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出使秦國。



                  報  仇  雪  恨


話說須賈懷了國書,讓幾個助手帶上金銀珠寶,爲了和平事業,乘着奔馳車一路向西來到秦國。

天下人都知道大秦首相張祿是政壇當紅明星,秦王對他言聽計從,想要打通秦王這一環節,必須得過張祿這一關。

須賈一行人先在咸陽城裏的君悅酒店住下,尋找門路,他拜望了好幾位在秦國的舊友故交,都說與張祿首相不熟。

翌日早上,須賈獨坐酒店一樓餐廳,一邊用膳,一邊思考,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背後響起一陣悉窣的腳步聲,原本埋頭苦幹的須賈出於內心警覺,猛然回首,只見有個人站在他的身旁。

須賈兀地一驚,連忙放下碗筷,又仔細地瞧了瞧,瞬間就瞠目結舌,非常詫異地問道:“範叔,你,你,你居然沒死,怎麼也來了秦國?”範睢姓範,名睢,字叔,須賈一直都是叫他範叔。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原本是人生一大喜事,但這兩個老熟人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反而是一段尷尬的沉默,不知該說些什麼。範睢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無精打采,垂首而立,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衣衫破,顯得十分窮困潦倒,要是手中再多一根打狗棍的話,分明就是丐幫幫主流落咸陽。

範睢首先打破了沉默,低聲輕嘆了一聲,回答道:“說來話長啊,當時,我已經昏死在樹林子裏,清晨又被刺骨的寒風吹醒,只覺渾身疼痛,命懸一線。幸好,路邊來了一輛跑運輸的五菱宏光,車主人是秦國的生意人,他很可憐我,把我抱上車,我也就來了秦國,在他家裏養了半年傷,傷是好了,但是體質羸弱,落下了病根子,也多虧主人心腸好,他沒有嫌棄我,我就幫主人跑跑腿,有時也爲他出出主意!”

須賈見範睢說得天衣無縫,舌頭都不帶打卷,完全相信了,好奇地問:“你家主人是誰?與張祿首相可有交情?”

範睢說:“不瞞須大人,我家主人與張祿首相是好朋友,隔三差五就在一起喝酒,我也經常隨主人去相府走動,首相興趣來了也會與我聊一下娛樂八卦,見我能說會道,還比較看得起我!”

因爲餐廳的大門敞開着,這時一陣冷風吹來,範睢打了個哆嗦,並把雙手抱向胸前。

須賈招呼範睢坐下,問他有沒有喫早餐,範睢說還沒有。於是須賈朝身材窈窕的餐廳女招待打了個響指,讓廚房給範睢端來一份熱氣騰騰的大碗寬面。

範睢似乎是餓着了,也不客套,風捲殘雲一般,呼呼拉拉地喫起了那碗麪。

這時剛好有位算命先生路過餐廳門口,一邊踽踽獨行,一邊用胡琴拉着保留曲目《二泉映月》,如泣如訴,悲傷像潮水一般漫延開來,刺痛聽衆的每一根神經。

須賈也被感染,不禁微微一顫,又見範睢單衣薄衫,身上寒冷,頓起憐憫之心,忙從行李箱裏翻出一件自己穿的波斯登羽絨服,親手披在範睢身上,嘆息說:“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啊!想不到範叔一寒如此,這件羽絨服就送給你穿着保暖吧。範叔,你落得如此田地,我也是有責任的,你確實是個人才,奈何命運不濟!”

範睢剛好喫完了面,放下碗筷,向須賈拱了拱手,表示感謝,又問道:“須外長此番來秦國有何貴幹?是否爲秦將伐魏之事?此事如今鬧得沸沸揚揚,連我們小區跳廣場舞的大媽們都知道,秦王委託張祿首相全權負責,他已操練了二十萬虎狼之師,據說不日就要啓程伐魏!”

須賈聞聽此言,大驚失色,一臉惶恐地說:“實不相瞞,我來秦國就是爲了和談,想求見張首相,找了幾個所謂的熟人,卻都說不上話,不知範叔可有門路?”

“那你怎麼不直接去相府找他?”範睢問。

“已去過幾次,都吃了閉門羹,保安不讓進,想找人疏通關係,一時也物色不到。”須賈着急地說,“今日遇見老熟人,範叔你可要幫我了!”

範睢故意沉思良久,裝作很爲難的樣子,然後才說:“依我看來,須外長你是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張首相事務繁多,忙得很,一般人確實難以見到他,他今天好像有空,既然須外長開了金口,那我今天就陪你去相府碰碰運氣吧!”

須賈心頭一震,似乎想起什麼事情,隨即又說:“真是不巧,剛纔我的奔馳車壞了,一時之間又沒找到維修店,我身爲大魏使者,代表着國家顏面,總不能隨便在街上攔一輛出租車去見張相國吧,今天去不了,改日如何?”

範睢說:“這有何難,我主人家有好幾輛閒置的豪車,我去開一輛來,載你去見相國。”

“是麼,那太感謝範叔了,回國後我一定向魏王如實稟報,範叔助我使秦議和之功。”

不到一袋煙的工夫,範睢開着一輛漂亮的凱迪拉克過來了。須賈很高興,邁腿擡腳,上車坐定,招呼範睢說:“範叔,來,跟我坐在一起,讓我助手開車!”

範睢卻說:“故人難得來秦國,我範睢就爲須外長當一回司機吧。”

凱迪拉克穿街過巷時,路上秦民紛紛避讓,整齊地排列兩旁,向車裏的人行注目禮。須賈以爲秦民敬重他是魏國使者,坐在車裏,目露喜色,臉漾笑意,一派志得意滿的神情。

很快,車就開到了首相府,只見門衛室的保安早早地打開大門迎接,站立得畢恭畢敬。

須賈春風滿面,正要跨步下車,範睢低聲對他說:“須外長暫且坐在車上等待片刻,我先進去稟告首相,叫他派人出來迎候大人,這纔有使者風範!”

須賈覺得有道理,連忙又屈起伸下的腳,正襟危坐在車上,一門心思地等待,目送範睢直接往相府內走去。

範睢一去不返,須賈等了幾個時辰,眼看日上三竿,肚子也在咕咕叫喚,心想,難道張祿相國今天又沒空,怎麼連範睢也不出來了呢?他實在等不下去了,便下車到門衛室問保安:“剛纔範叔進去怎麼還不見出來,你們可知張首相今天有空嗎?”

保安說:“這裏哪有什麼姓範的叔叔?你是說那位爲你開車的人嗎?”

“是啊,他就是範叔,也叫範睢,跟我是故交,他說帶我來見張首相——” 須賈還未說完,保安就打斷了他的話:“他就是我們大秦首相張祿先生,哪裏又冒出個範叔來!”

須賈聞言,大喫一驚,猶如醍醐灌頂,猛然醒悟過來:“不好,我被範睢戲弄了,看來我這次性命難保!”

但他這個人思維縝密,不見棺材不落淚,還心存一絲僥倖,又打破沙鍋問到底:“他真是張祿首相?”

“你沒看見我們的腰桿站得這般筆直嗎?”保安不耐煩地說。

須賈聞到一股危險的氣息,這才着急起來,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嘴裏一直在唸叨:“怎麼辦?怎麼辦?我現在該怎麼辦?”

逃回魏國去,任務未完成,逃回去也會受到魏王處分。不逃走,該如何面對曾被自己陷害的範睢?他現在是威風八面的大秦首相,手握生殺予奪大權,須賈深知一場大禍不可避免地要降臨到頭上。又想到剛纔範睢的態度,看來也還算友好,思慮再三,覺得自己已經騎虎難下,沒有任何退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求人來辦事,只得做矮子。須賈急忙脫去上衣,並尋來一根木棍,用繩子綁在赤膊上,跪着爬進相府,去見範睢,向他負荊請罪。

須賈剛爬進廳堂門檻,只聽裏面傳來一聲吆喝:“首相升堂!”

廳堂大門旋即打開,兩旁站滿披堅執銳的武士,範睢威風凜凜地坐在上面。

須賈瑟瑟發抖,低首下跪,背上綁着木棍,誠惶誠恐。

範睢大聲問:“下面跪者何人?”

須賈說:“魏國罪人須賈,前來相府領死!”

範睢又說:“須賈,你有什麼罪責,要如此脫衣負荊?"

須賈態度誠懇,答道:“須賈之罪,就算把頭髮一根一根拔下來也數不完!”

範睢暗自點頭,說:“你罪有三條,第一,我與你出使齊國,齊王想籠絡我,送我黃金玉璧,我不想背魏,推卻了饋贈,你不該在魏齊面前添油加醋搬弄是非, 誣陷我被人收買,泄了魏國機密;

第二,魏齊聽你讒言,讓手下人打我,我的門牙都被打折,肋骨也斷了三根,奄奄一息,眼看性命不保,你又不爲我辯誣,反而落井下石推波助瀾,一味地溜鬚拍馬,還說打得好;

第三,我被打得昏死過去,魏齊又叫人尿我,羞辱如此,別人不明內情,尿我也就算了,而你明知我被冤枉,也來尿我,須賈,枉我們相識一場,你於心何忍啊!”

一席話,說得須賈渾身冒汗,手腳顫抖,舌頭都不利索了,心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一時嫉賢妒能任性而爲,看來要遭報應了,估計今天活不成。

範睢見須賈無話可說,又問:“這三條罪,你承認麼?”

須賈以額叩地,呯呯直響,連聲說:“條條確鑿,我罪該萬死!”

範睢又說:“以你當初對待我的德行,現在就是將你五馬分屍也不過分。你剛纔與我重逢之時,猶有故人之意,見我衣單體寒,還送了我一件羽絨服保暖,言語神態,也已知錯,大有悔過自新之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看在你送我羽絨服的份上,我就饒恕你這一次吧!”

聽到範睢這樣說,須賈那顆懸着的心才放回肚子裏。

範睢又大喊一聲:“須賈!”

須賈陡地一驚,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磕頭如搗蒜,回答說:“罪人須賈在!”

範睢平靜地說:“須賈,如今你是魏使,我也不難爲你,秦魏聯和之事,待我見過秦王,再答覆你,去吧!”

須賈狼狽退出相府,回到酒店住房,忐忑不安地等待消息。

範睢入宮見了秦王,奏曰:“魏國派外交部長鬚賈前來議和,說願意割讓三座城池給秦國,並送王子過來作爲人質, 我們不戰而屈人之兵,此乃秦王威德所致,望大王聖裁!”

秦王龍顏大悅,當即同意議和。

範睢又說:“臣有欺君之罪,今不敢不奏明大王,望大王海涵!”

秦王說:“卿爲國操勞,何罪之有,孤王不怪你,儘管說來!”

範睢說:“此事說來話長。”

秦王說:“那就長話短說。”

範睢說:“其實我是個演員,張祿只是我扮演的角色,我在戶口本上的名字叫做範睢,因受魏國須賈與魏齊陷害,死裏逃生,隱姓埋名,不遠千里來到秦國。”接着,範睢把當年遭受冤屈的全過程細細說與秦王知曉。

秦王聽後,深受感動,說:“想不到卿竟有如此曲折的一段遭遇,簡直比劉德華演的《無間道》還要精彩!請放心,卿的仇人即孤王的仇人,須賈既然在秦國,我斬了他,爲卿報仇泄恨如何?”

範睢說:“須賈雖是我仇人,但他爲國事使秦,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我豈能因私忘公,失信於天下!”

秦王沉思片刻,又說:“秦魏聯合之事,就由首相全權處理吧,你說咋弄就咋弄,直到你滿意爲止!”

“多謝大王信任,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會來個大團圓結局!”範睢由衷地說。

爲此,範睢傳話給須賈,說要請他喝酒。須賈這幾天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聽說範睢要宴請他,慌忙地來到相府。

只見相府大擺筵席,達官貴人紛紛前來赴宴,須賈都不認識,只能恭候在相府一角等待,沒人喊他入席,他也不敢亂動。 客人已經坐滿,空着的上席主座範睢也自己坐下,根本沒有須賈的席位。大家觥籌交錯,都說:“喝酒!喝酒!”

正要舉杯暢飲,範睢放下酒杯,說:“我有位故人,前來赴宴。”

剛剛說到這裏,客人紛紛站起,準備迎接,範睢說:“諸位來賓,請坐下!”

客人們這才重新落座,範睢說:“怎麼沒有須大人的座位?”隨即命人另設一席。

下人立即搬來一張小桌子,一把小凳子,叫小個子須賈在門口坐下。隨即上菜,是幾盤馬料,裏面拌着黑豆、黃豆、綠豆和青草。接着,範睢又將自己當年蒙受冤屈之事詳細說給衆人聽,最後用手一指門口小桌:“他就是須賈!”

衆人紛紛轉頭,側目而視,須賈低垂着腦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汗流夾背,心裏非常後悔曾經的魯莽行爲,人命關天大事,豈可當作兒戲!

範睢說:“如今須外長爲國事使秦,我不殺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這人有個特點,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當初你羞辱了我,今天我就要還回去,等你把盤子裏的馬料喫完,議和之事方可會談!”

須賈唯唯諾諾,別無選擇,自己作的孽,含着淚也要喫完,在衆目睽睽之下,他爲了活命,用手抓起馬料就往嘴裏塞,味同嚼蠟,還卡住了喉嚨,乾嘔不止,喫得眼冒金星淚水直流,總算把盤子裏的馬料喫完了。

範睢的雙眼一直盯着須賈,看他跪門喫草,整個過程讓範睢感到相當滿意,渾身上下無比舒暢,這種美妙感覺,相比那回在金色月光跟水仙玩俄羅斯方塊還要痛快淋漓!於是說:“秦王已準講和,此事由我全權處理。須外長,我也不難爲你,你回去告訴魏王,有兩件事還要他辦一下:第一,把我的家眷早早送來秦國。第二,魏齊頭顱幾時到秦,幾時準和, 如不殺魏齊頭來獻,我秦國二十萬大軍隨時可兵臨城下,屆時後悔晚矣!”

須賈連聲說是,不敢有絲毫反駁。

十天後,須賈回到魏國,向魏王如實稟報,魏王已一心要議和,第一件送範睢家眷好辦, 第二件要殺首相魏齊,魏王有些優柔寡斷,他權衡再三,認爲議和關係到江山社稷,茲事體大,還是丟卒保車,殺魏齊吧!

魏齊耳目衆多,聽說魏王過河拆橋, 要取他頭顱去與秦國議和,如同驚弓之鳥,連夜逃到趙國去了。

須賈帶了範睢家眷 ,再次來到秦國見範睢,說魏王願意議和,魏齊懼禍逃走,不知所蹤,只能懸賞追殺。

範睢問:“他手下無兵無卒,能跑到哪裏去?”

須賈說:“可能到了趙國, 他與平原君趙勝是莫逆之交!”

範睢說:“追殺令已下,魏齊這個狗賊插翅難逃,我遲早會砍下他的頭顱。你回去對魏王說,今後再不侵犯!”

秦王爲籠絡範睢,收買人心,見範睢大仇人魏齊逃走,於是說:“魏齊既然逃到趙國,我親率大軍伐趙 ,爲卿報仇泄恨,定斬魏齊頭顱! ”

範睢說:“大王乃九五之尊,豈可親臨戰陣,吾心不安!”

秦王心裏已想定, 這次借索魏齊頭顱這個名義,順手滅了趙國,嘴上卻說:“首相不必顧慮,首相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定生擒魏齊來見首相!”遂點王翦爲大將,率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向趙國邊境逼來。

趙王聞報大驚失色,國之柱石藺相如已老,虞卿爲首相,平原君趙勝爲大將。

虞卿說:“趙國弱小,難敵強秦,形勢危急,可向齊王求援!”

齊王與趙王是表兄弟,收到趙王求救書函,說:“趙國有難,豈能旁觀,脣亡齒寒,趙一旦滅亡,齊也無法獨存!”遂答應全力救趙,點田單爲大將,起兵十萬,向秦軍後路包抄過來,以解趙圍。

秦軍勢如破竹,連拔趙國七城,正欲大舉進攻,平原君趙勝帶兵拼死抵抗,形成兩軍對壘之勢。又聞齊軍前來救趙,王翦對秦王說:“齊國十萬大軍,田單爲大將,幾日後就會到達戰場,趙勝頑強,一時難克,我將腹背受敵,奈何?”

秦王聞言默然。

王翦又說:“還是早退爲妙,否則勝敗難測!”

秦王吐出了心事,他說:“不斬魏齊之頭,我將如何面見應侯?”

王翦略一思索,說:“我看不如這樣,用外交關係解決軍事矛盾,請大王給趙王書信一封,闡明此來非爲趙國,實索魏齊,趙王肯定不會爲了魏國政壇的一個棄卒引火燒身,等趙國送來魏齊,我們可全軍以退!”

秦王稱善,依計行事。

趙王收讀秦王信函,召來兄弟趙勝,把信函給他看,說:“魏齊是不是躲在你的府上?”

趙勝矢口否認。

趙王覆函秦王,說不要聽信路邊社消息,魏齊確實沒有來趙國。

秦王又與王翦商量,因齊國的援軍已到半路,還是戰略轉移爲上策,就以趙王的說辭借坡下驢,退軍至秦國邊境。秦王又揮函一封,邀請平原君作十日宴飲,以敘友情。

趙國文武大臣都勸平原君別去赴宴,秦虎狼之國,詭計多端,去了危險,不去爲妙。 平原君趙勝卻說:“我若不去,有失趙國顏面,認爲我們害怕秦國,秦國定會藉此大作文章,反正是他邀請我赴宴,去了之後如果另生枝節,搞一些小動作,其錯在秦,社會輿論對趙國有利,我何懼之有!"於是欣然前往,赴秦王之約。

秦王見趙勝應約而來,大喜過望,盛情款待,日日親自陪同,一連八天,朝歌夜宴,醉生夢死。齊國大將田單帶兵趕來,聽說秦趙已罷兵,也就原路返回了。

平原君與秦王喝酒喝到第九天,這天的宴席上,秦王一反常態,顯得鬱鬱寡歡,平原君問他:“大王身爲一國之君,坐擁天下,爲何憂愁?”

秦王見自己的表演已奏效,忙接口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平原君乃當代四公子之一,神通廣大,名震天下,有一事想請平原君幫忙! ”

趙勝拍着胸脯說:“只要我趙勝能辦到,絕不推脫!”

秦王心中暗爽,這才道出自己的真實意圖: “秦首相範睢,也同君與我一樣,是知己好友, 他有個不共戴天的仇人魏齊,逃到了趙國,聽說就藏在君的府上,我此次御駕親征,只爲取魏齊項上頭顱,今不得魏齊,我無顏面對範睢,故而愁悶,請君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幫我這個忙!”

趙勝頓然無語,沉默良久,方纔斬釘截鐵地表態:“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我早已聲明,魏齊未曾逃來,教我如何幫你!再者,退一萬步講,就算魏齊來了,他有難來投靠我,我能不顧道義,出賣朋友嗎?其他事都可談,唯獨此事不必再說!”

秦王被趙勝直接拒絕,無言以對,心裏很不痛快, 但在表面上還是要裝出一團和氣,苦笑着說:“好,我們喝酒,只敘友情,不談別事!”

酒後,秦王找來王翦商量,王翦略一思索,又心生一計,說:“我們先班師回朝,把平原君也帶上,只說還未敘夠,請他到咸陽旅遊觀光。背地再給趙王一信 ,叫他用魏齊頭顱來換平原君趙勝,你說此計如何?”

秦王心中大喜,覺得此計甚妙。這時平原君前來向秦王辭行,說敘舊已滿十日 ,自己要回趙國去了。秦王不許,稱自己在咸陽宮中收藏了一套限量版青銅編鐘,並邀請到兩人少年時代的偶像香港明星鄭伊健,屆時與平原君一起欣賞他現場演繹經典名曲《友情歲月》。

平原君心知肚明,這是秦王劫持自己的藉口,想不到秦王貴爲天子,做事手段還跟街頭鬥毆的古惑仔那樣潑皮無賴。什麼上流社會,我信你個鬼,當年誑騙和氏璧的是你,現在綁架我的也是你,秦王啊秦王,原來你纔是全天下最大的古惑仔!

朝堂就是一個小江湖,王侯將相和地痞流氓也沒有什麼區別,無非是喫得好點,穿得好點,人品更加卑劣,鬥爭更加激烈。平原君如今人在秦營,身不由己,也只得隨秦軍到了咸陽城。

趙王見平原君去了秦營之後,就如同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內心非常擔憂這個弟弟的安危。

這時,秦國書函到了,信上說平原君在咸陽城很好,天天跟秦王一起飲酒作樂,探討人生,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如果想平原君回趙國,就要送魏齊頭顱到秦,“魏齊頭朝至,平原君夕回,決不食言。”云云。

趙王讀罷信,明白平原君已被秦王軟禁,於是找大臣們商量解決方案。衆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見,最後君臣一致議定,認爲魏齊已經不是魏國首相了,沒必要去燒他的冷竈,趙國豈能爲鄰國的流亡政客而得罪秦國,整個事情皆因魏齊而起,冤有頭債有主,如今平原君身處險境,只能用魏齊的頭顱去換回平原君的自由。

半夜子時,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士包圍了平原君府,捉拿逃亡至此的魏國前首相魏齊,不料搜遍趙府,掘地三尺,卻不見魏齊。

騎士們撲了個空,氣急敗壞,持刀逼問平原君府上的人,有人說:“魏齊剛剛出逃,就在圍宅前,他翻過院牆,往東南方向逃去!”騎士們聞言大喜,忙催馬去追。

邯鄲城外,天剛矇矇亮, 匆忙出逃的魏齊一腳高一腳低,在北方平原一路狂奔。前面有一處開闊地帶,遠遠望去,是一片蘆葦蕩。魏齊上氣不接下氣,想坐下來休息一會。這時,只見後面塵土飛揚,得得的馬蹄聲驚起一灘鷗鷺,大隊人馬窮追不捨。

魏齊迅速爬起來,又狼狽逃竄,穿過蘆葦蕩,卻見一條大江橫在眼前,回頭一望,馬隊已到,前有天塹,後有追兵,魏齊知道自己死期將至,於是抽出寶劍,悲聲說:“我魏齊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得罪了範睢,悔不該酒後耍酷,要範睢性命,落到今日被人千里追殺的下場,也是罪有應得,如果能重來,我要選李白!”說罷橫劍刎頸自盡,騎士拍馬趕到,割了魏齊頭顱,交差去了。

趙王用一木盒,藏了魏齊頭顱,派飛騎送去秦國,換回了平原君。

秦王如願以償,爲範睢報了血海深仇。範睢感激涕零,從此死心塌地,爲秦國效力。

一天晚宴,秦王請範睢喫山西驢肉,俗話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都是人間極品美味,世人難得品嚐。卻見範睢沒怎麼動筷子,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秦王不解地問:“首相大仇已報,正該高興纔是,今日應當狂歡,爲何愁眉不展?”

範睢說:“大王爲臣斬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解除我心頭累積多年的冤結,我非常感激。但有一件事情,我很難開口,可是不說出來,良心上又過不去,所以相當糾結!”

秦王笑了笑,說:“首相不必拘謹,盡說無妨!”

範睢說:“臣的仇是報了,只是恩尚未酬!”

秦王秒懂,當即承諾:“這有何難,你說出來,我再爲你報恩如何?”

範睢說:“我本白屋寒士,能來到秦國一展心中志向,有幸實現階層躍升,享盡榮華富貴,這當然是拜大王所賜,但有兩個人不得不提,一個是王稽,當年若不是他使魏時用車把我藏起載來,我也早被穰侯抓獲,又是王稽舉薦我給大王,此恩能不報嗎?”

秦王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我的疏忽,王稽一直表現不錯,能力雖然差點,但工作態度端正,應該提拔!”

範睢又說:“第二個人是我好友鄭安平,他如今還在具茨山上以種地爲生,如果沒有他,我墳頭草都老高了,此恩不報,我心難安,這些天來,我並不是真正的快樂,我的笑只是我穿的保護色。”

秦王拍了拍範睢的肩膀,表示讚許,見範睢恩怨分明,信義卓著,與朋友既可以共患難,又可以同富貴,實屬難得,秦王心裏也感到十分欣慰。

第二天早朝,秦王下詔,因引進人才有功,封王稽爲河東太守,封鄭安平爲偏將軍,並賞賜百兩黃金。

自此,秦王用範睢之謀,遠交近攻,和齊楚、攻韓魏,成就霸業。

五十年後,秦王曾孫秦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掃平天下,統一了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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