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只眼读唐诗(四)

(一)

张敞:夫人啊,今晚红烛高照,春宵一刻,为夫且要抹个瓜皮脸,停了这寒窗斋读,亲热亲热呢。

夫人:相公啊,明日恩科开霁,相公一开脸,天下闻名,何必争这一点朝露?别闹,拿开你的鸡爪子,春儿抹了一下午的妆,你一动,就没了颜色。

张敞:想我张敞,朝读晚吟,纸上耕耘,著作等身,何须夫人抹脂粉,点蛾眉,人前人后,替为夫跑关系,拉赞助?

夫人:仙人个板板,相公,你真是个不拿葱蒜的酸楚人,这不,昨儿个,孙山的粉幺儿,送了一份“投怀送报”的大礼,今儿个,已海选入围。再不豁出这张脸,相公啊相公,黄花菜一凉,不如烂芋头,你管它马打死牛,还是牛打死了马,金榜一题名,谁人管你是粉香儿还是驴粪儿?来,来,来,拿起那只描红,替奴画一个月芽儿的眉,侬好露这一张娇脸,替相公润色,运作运作。

……

张敞的手,抖抖的,抖个不停。

我不画眉。我不要这劳什子的浑折腾。我要有我。我要展精神。

【诗供:近试上张籍水部   [唐] 朱庆余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二)

诗人:春在花的骨头中,洗澡,一只黄莺,正在枝头偷窥,春天,如此的轻薄而超薄,像没有搅拌的蛋清儿。三月的花,都太白了,有一种说不出的病意,我拾起了一块石头,打春而去。

笔墨城管:嘿嘿,有不健康的言子,影响大好春色,你这个莽诗人,夹枪带棒,语涉双关,删除,屏蔽,明文规定,不得学鸟样,站在高枝,乱鸣乱放。

看官:有些真象,可以意会,有些思想,可以言传,诗人,你这不信玄的哥老倌,黎明前的清鸣,会烧痛很多人。

……

文事如战事,笔法如战法,只是,我流浪的情绪,流浪的文字,真能回归到我的大本营,我的辽西吗?我也是那一位站在春天深处的幽男怨女吗?

我真不能确定,因为,辽西就远吗?很远很远吗?

辽西不是远方。你也不是。我的梦,从来都跟春天有关,从来都潜伏在落红的地下,从来啊从来,都没有如意地开张。

【诗供:春怨    [唐] 益嘉运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三)

王忠嗣:哥舒翰,你听,那边滚滚风沙中,隐隐地有战歌。

哥舒翰:大帅,唱的是什么?

王忠嗣:唱的是,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头掉碗口疤,男儿血在烧。唱的,嘿嘿,就是你小子。

哥舒翰:大帅,咱们有救了。那是咱们的生死兄弟,冲破重重包围,来接应咱们了。

……

潼关。如蚁的安史乱兵,潮水般拥向寨门。军旗半落,夕阳如血,李唐的天下,已经残败如斯。

昔日边关的一代战神,哥舒翰,如今,再也没有一丝力,举起半寸凡铁。他喃喃,有些疯魔,有些举措不定,他,不再是将军,已是迟暮的美人。

“王忠嗣啊,大帅,你好冤好呆,说什么一命保李唐,死有何苦,生有何欢?李隆基啊,你这个只会打幺鼓的梨园妄人,你也曾率万骑变过天,难道睁死瞎,看不出来,兵出潼关,是只死不生的死棋吗?安禄山,你个杂胡,爷,站起是西北的将,躺下是西北的山,来吧,爷让你一只手,跟爷单挑。”

名将成擒,开元成梦,长生殿内,长恨的悲歌,赚尽了大唐人的眼泪,还在主流地播。播吧,播吧,反正,大唐早已忘了王忠嗣,反正,哥舒翰不是大唐想要主打的歌。

……

十年之后,临洮的长城边,一队大漠的响马,整装停了下来。墙的那边,有马有粮,有抢不完的银子和女人,有占不完的一草一花。墙的那边,更是哥舒翰曾经扬名立万的地方。

马头一声令下:全部都有,敬礼,哥舒翰,你是爷,是咱心中过不去的长城。众儿郎,跟我唱,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头掉碗口疤,男儿血在烧。

……

【诗供:哥舒歌  [唐] 西鄙人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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