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鍋伙》(79):新屋迎幸事

別說讀書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鳴翠有如此強大的後盾,本來可以在正陽京劇團掛頭牌,但是送她上劇場和散戲接她回家的牛蒡,不願她回家太晚,只叫她唱倒第二的壓軸戲;爲了精益求精,只演幾個最拿手的摺子戲。而且,不管她的戲癮多大,牛蒡只許她一個星期唱兩回:星期六的夜戲和星期日上午的日場。

梨園界講究飽吹餓唱,也就是在上戲之前,演員不敢貪喫,怕壞嗓子,文武場的演奏人員卻要喫飽,吹奏起來纔有氣力。但是程硯秋卻與衆不同,上戲前能喫個燉肘子,喝一瓶白蘭地。還有一位名氣很大的旦角能喫三十個餃子。鳴翠也有此嗜好每回有戲,大姑便盡其所能,大顯身手,給鳴翠填鴨。鳴翠的飯菜,不但不許迢兒享用,連牛蒡也不能染指。

那時,一人每月十五塊就能喫上大米白麪,三頓都有葷腥大姑做繡活,一月能掙三十塊,都花在伙食上。鳴翠每月接到老爹三十元匯款,如數交給大姑支配,戲份兒才留給自己花費。牛蒡每月稿費不少,拿出六十元給大姑過日子。他勸大姑不必攬做外活,但是大姑手閒不住,不願吃閒飯。她給牛蒡和鳴翠白當老媽子,還要自己掏飯錢,牛蒡和鳴翠都感到於心不忍,問心有愧。

大姑的男人,那個僞鐵路警,解放後留用,卻又被定爲歷史反革命分子,派到山旮旯子裏的岔道口搬動路障,年也不回家一趟,家裏都當沒他這個人。許百媚原在六國飯店當舞女,三十出頭眼角出現魚尾紋,嫁給一個五十多歲的資本家當填房,立即辭工,住起深宅大院當闊太太。

牛蒡寫小說,想有個寬敞安靜的房子,打算租下這間西廂房,許百媚死活不肯。反倒是她那個資本家丈夫,聽說過牛蒡的文名,願跟牛蒡交個朋友,不但慨然應允,而且免費提供使用。許百媚老大不高興,牛蒡也不願領這個情,只有通過買賣方式公平交易,雙方纔心安理得。那時,房價便宜,最後以五百元成交。但是,牛蒡雖然花了錢,卻不想當房產主。大姑和許迢迢跟許百媚曾是一家人,爲了避嫌,不肯充當買方。於是,牛蒡便自作主張,在房契上寫的是鳴翠的名字。

牛蒡又花了二百元,抹牆、吊頂、安裝玻璃窗,不留許百媚舊窠的一點殘跡。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牛蒡陪鳴翠上戲,大姑和許迢迢母女從北房西屋給牛蒡遷居。牛蒡自幼睡慣了大坑,睡單人牀嫌窄,早就買下一張比大坑小不了多少的雙人牀,沿牆牀邊不但堆放書報,而且有一張小方桌,可以盤腿坐在牀上寫作。此外,還有早買的大寫字檯、兩隻單人沙發和一隻花梨木書櫥。

全堂傢俱搬到西廂房,許迢迢上下左右看了個遍,拍着巴掌嬉笑道:“今晚上翠姐跟牛蒡大哥能入洞房了。”

“撕爛你的嘴!”大姑沉着臉嚇唬道,“你牛蒡大哥在老家有媳婦,哪能停妻再娶?新社會的王法只許一男娶一女,翠姐哪能當小?”

母女倆正來言去語,一對一答,忽聽街門吱扭一聲,有人進院。

“翠姐和牛蒡大哥回來了!”許迢迢扔下手中牀單,跑了出去。

街門有四把鑰匙,大姑、許迢迢、鳴翠、牛蒡各有一把。但是,進院的卻只有牛蒡,不見鳴翠。

“迢兒累得夠嗆吧?”牛蒡順手遞過一串冰糖葫蘆。

“翠姐呢?”許迢迢咬下一大顆山楂。

“她的戲改成大軸,過十二點才能回來。”牛蒡快步走到西廂窗下,“大姑,您得給鳴翠預備一桌豐盛酒席當夜宵。”

“今晚上你怎麼答應換戲?”大姑在窗裏笑問道。

“出人意外,萬萬沒有想到。”牛蒡心情激動,“鳴翠已經扮上了戲,後臺管事忽然接到程府電話,說程硯秋先生正在會客,客散之後要來聽鳴翠的《哭冢》,還打發他老先生的底包給鳴翠配演,這可就亂了營。”

“看來鳴翠要大紅大紫啦!”大姑笑出了眼淚,“你老師在口外聽說,也會多喫兩碗飯,多喝三杯酒。”

“還不知程先生是一言興邦,還是一言喪邦哩!”牛蒡忐忑不安,又出門騎上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奔馳重返劇場。

許迢迢喫完冰糖葫蘆,便熬不住睏乏,回北房東屋睡了。大姑做得夜宵,擺放在西廂房裏的八仙桌上,坐等到深夜十二點多,還不見鳴翠和牛蒡回來,忍不住也回房睡去。

鳴翠和牛蒡將近一點進家,躡手躡腳,屏聲靜息,酣睡中的大姑和許迢迢一點也沒有察覺。

八仙桌上,擺放的都是鳴翠和牛蒡愛喫的烤饅頭和糯米粥,月盛齋醬牛肉和六必居八寶菜,還有扣肉、大肚、蘭花豆、炸花生仁……一瓶紅葡萄酒和一隻高腳玻璃杯,一瓶紅高梁酒和一隻雕花酒盅。

牛蒡給高腳玻璃杯斟滿紅葡萄酒,又給雕花酒盅斟上紅高梁酒。

“鳴翠,祝賀你!”牛蒡滿臉喜氣,抱了抱鳴翠的肩膀,“爲了程先生誇你唱唸俱佳,不可多得,咱倆乾這一杯!”

未完待續……

本小說寫匈奴後裔劉氏四代的生活滄桑,作者劉紹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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