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尺餘音

人生中總有這麼個人,溫柔了時光,留下百般餘韻,且行且回味。

我是在疫情封控期間認識的老先生。散步路上聽見了一首二胡名曲《賽馬》,尋着曲聲找去,小廣場涼亭裏,一位老先生正坐在小板凳上拉着二胡,一撮銀白的鬍子隨風舞動,顯得慈祥。那曲聲時而高亢激昂時而婉轉流暢,時而淡雅平靜。他說,他已年過七旬,隨子女定居上海,二胡是他僅有的樂趣。

那天之後,我一有空就會來聽老先生演奏。也正是因爲他,單調的疫情生活纔有了色彩。我總會給他帶去零食,他也會教我二胡的技巧,陽光下地歡快交流跨過年歲的長路,一如兩個年幼的兒童,幼稚但真誠。

日子一天天過去,由暖轉涼,秋天的到來總令人措手不及。溫度驟降,讓許多人感冒,我家的鸚鵡也在那時離開了我。接連好些天,我沒再去看老先生。我把鸚鵡埋在了一塊有樹陰的土地下,一日三秋。一個多月後,再次去看那土丘,芳草萋萋。驚喜的是,土丘上開出了一朵藍色的小花,別處都沒有。草木枯榮,花開花謝。我逐漸釋懷了那片羽毛、那個夜晚、那種觸動。只是復課的原因,不再去看老先生了。

再一次的相逢,我在倒垃圾時遇到了老先生,他叫住了我說,要搬走了。那晚,一對忘年交又同走了一段路,聽老先生的絮絮叨叨,賞蘇軾和張懷民賞過的那輪月亮——最終,一曲《月夜》撫慰多少兩鬢斑白者地夢鄉,也撫平我心頭鬱結的別殤。

往後的日子,都沒再見過老先生了,那個同行的月夜,竟真已經是最後一面。

寒冬將近,是細碎燭光照不亮的。“那朵花是老先生種的。”一天傍晚,我爸突然告訴我,“是老先生囑咐我晚點告訴你的。”回憶、聲音、時間,相逢、擦肩、走遠。他在留意着我的熱愛,我的傷悲。

有一種慰藉,有一種理解,是小心翼翼不求回報的。他告訴我直面挫折就會勇往直前,滿懷希望就會所向披靡。

有一種陪伴,有一種呵護,從來都不是需要說出口的。默默地付出,真心的祝福,哪怕再微小,都重於泰山。

“您什麼時候搬走啊?”

“大概是秋結束的時候吧。”沒想到,秋天這麼快結束了。

不知不覺已經入冬,一個雨天,我撐傘踏在水泥路上,我拎着二胡,迷茫中走進了那個涼亭,白磚泛起倒影,我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又回到與老先生相伴走過的那一段日子。曾經屬於他的孤獨,席捲我的全身。

大雨滂沱,無情地蓋過樂聲,掛在臉上的不知是雨還是淚。一曲又起,不知是舊調還是新曲。心臟的跳動和雨聲交織,終究是稚嫩的技巧抵不過飽經歲月的雙手。一曲了,弦鬆了,雨細了,指尖的紅痕深了,深刻在心底,紅了眼眶。

那一刻,就像是在走老先生走過的路。他將時代的情懷落於我的肩頭,望我延續這份無際的孤獨。我們隻身一人來到這個世界,也終將單薄的離去,所謂千尺江山,不過一眼江河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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